太阳西斜,眼看黄昏就要到来。
叶深深踏进秀场后台,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吵闹。
女王Gladys正处在人群正中,她已经化好了妆,靠在妆台上拿着一件衣服看着,眉头紧皱。
郁霏站在她面前,柔柔地对她解释说:“叶深深临时怯场不敢开这场秀了,换成我的发布会了,你依然是开场和最后领场的模特儿,而这件衣服是本次走秀的主打,你穿上走出去就可以了。”
“我排练的时候,穿的不是这件。”为了不破坏衣服的形状,Gladys只穿着内衣内裤,虽然后台有空调,但这样半裸着也够冷的。她抬手抹了抹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却依然拒绝穿郁霏给她的衣服,只把衣服往郁霏身上一丢,“我是受到叶小姐的邀请,来穿她的‘冰花’系列的主打‘芍药’的,请把你的抹布收回去。”
周围的模特儿窃窃私语,助理赶紧抖开浴袍给Gladys披上。郁霏抱着自己设计的衣服,脸色铁青,连一向温柔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OK,你不穿,有的是人穿。这么大的一场秀,我现在立即就能拉十个八个超模过来代替你!”
“可以啊,不关我的事,值得我走秀的人并不是你,值得我穿的衣服也不是你这样的东西。”Gladys说着,转身就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郁霏气得眼睛赤红,转头看向原定走闭场的詹尼。
詹尼压根儿没理会她,耸耸肩扯过旁边的衣服重新穿上了。
身边几个身价比较高的模特儿互相看了看,见女王和詹尼都准备走了,也都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经纪公司跟过来的几个助理有点搞不清状况,围着郁霏询问是怎么回事,因为和他们签订合约的公司是深叶,并不是加比尼卡。
郁霏抬手一指排列在旁边的龙门架,说:“看到了没?今晚的大秀,客人太多,压力太大,原来深叶的设计师叶深深,因为承受不住压力,害怕失败所以逃脱了。而我临时救场,带来了我自己的设计。只是换一个设计师,换几套衣服而已,大家可以和之前排练过的一样进行走秀,原先商定的报酬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詹尼冷笑一声,问:“你是说叶小姐走了?”
郁霏梗着脖子一口咬定:“对,她知道今晚局面太大,自己压不住阵脚,所以临阵逃脱了,而我,就是代替她的人!”
“谁说我临阵逃跑了?”
叶深深再也忍不住,在人群后大声质问。
郁霏吓了一跳,呆愣着转头看向后方门口。
叶深深的身高被淹没在一众名模中,但沈暨的身高鹤立鸡群。郁霏一看到沈暨手中牵着一个女生向自己走来,便立即知道大事不妙,下意识地高声叫了起来:“保安!保安!你们怎么把这些闲杂人等给放进场地来了?还进了后台!”
叶深深在沈暨的帮助下分开人群,走到郁霏面前,扫了她拿在手中的衣服一眼,再瞥了瞥挂在龙门架上的衣服,说:“郁小姐的设计还是这么平平无奇啊,难怪模特儿都拒绝穿上呢。”
披着浴袍的Gladys在旁边嗤笑出来,那嘲讥的声音格外刺耳,使得好多人都对郁霏侧目而视。
郁霏老羞成怒,举着手中的衣服说道:“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请大家立刻穿上衣服!”
没有一个人理会她,她在极度的恼恨与无措中,正无计可施,却忽然看见顾父的助理斯诺带着一群保安匆匆赶到。她心花怒放,赶紧向着斯诺迎上去:“斯诺先生,我应顾先生邀约,带着自己的服装来开秀了,可是您看,这位叶小姐不依不饶,又混进来要阻挠我的大秀呢……”
斯诺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看叶深深,抬手对保安示意:“把这位小姐请出去吧。”
郁霏将手中的衣服抖平,得意扬扬地斜了叶深深一眼,却发现保安们推起悬挂自己衣服的龙门架,直接就往外走去。
“你们……你们弄错了吧?!那是我的衣服!”郁霏下意识地要去阻拦,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另外两个保安过来,一边一个以合围之势镇住她,说:“郁小姐,顾先生很感谢你的配合,但这边已经不需要你的帮助了,请立即出去吧。”
郁霏还没回过神,已经被连人带衣服送出了秀场外,同时还有一个保安被安排站在她的身边,避免她再度混进酒店内。
这局势,完全就是刚刚她和叶深深的情况对调了。
郁霏站在门外,又羞又恼又气又恨,一直温婉的表面再也维持不下去了,她咬牙切齿地打电话给司机,吩咐他立即过来搬运衣服,一抬头却发现今晚受邀的嘉宾们都已经陆续来了。
郁霏缩了缩身子,企图将自己隐藏在花木之后,免得被人看见了惹出八卦。谁知一辆珍珠粉色路虎在她面前停下,司机降下了车窗看着她,口中还嚼着口香糖,好笑地问:“郁霏,你居然真的带着你的衣服过来,想跟叶深深抢?”
郁霏看见车窗内薇拉那张嘲讽的面容,羞愤欲死,恨恨地转过头去。
“啧啧啧,这么点小心机,这么二流的设计,也想跟叶深深斗,简直是虎口夺食,不自量力。”薇拉掠掠额前发丝,又发动了车子,“下次想抢别人东西的时候,先看看对方的能量,再看看自己的斤两,拜托了,别顶着加比尼卡品牌的名头干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
薇拉的车子启动,抛下了路边的郁霏。
从后视镜中瞥了气愤跺脚的郁霏一眼,薇拉的车子行云流水般地拐进了酒店地下车库。
薇拉对着后视镜补好妆容,换上高跟鞋,长腿几步就迈到了电梯前,上楼到大堂,顺着希腊式的走廊来到旁边的露天无边泳池,顿时眼前一亮。
高出地面一米左右的无边泳池,颜色蓝得与黎明的天空一样深湛。黄昏夕阳斜照,池面波光粼粼,在渐暗的天色中映出格外璀璨的光芒。
薇拉走近一看,原来是水下装了数百盏灯,上下光芒交相辉映,使得那种水波的层次与灿烂的光线更为柔和也更为繁复,每一丝涟漪和每一片水波的荡漾,都可以改变阳光与灯光的折射,令现场的光线展现出人力无法模拟的迷人景象。
现场直播已经启动,镜头在各个名人脸上扫过,他们有的笑容满面地对着镜头挥手致意,有的假装无视匆匆走过,有的还略有点惊讶,等发现是在直播才立即转变神情。
各位网红挤到一起秀自己今天的看秀衣着;时尚界名流自矜身份各自坐着,偶尔交谈几句对今日看秀的期待;蜂拥而来的大牌贵宾和买手们匆匆翻阅着小册子;评论家们围着结伴而来的女沙皇和妖男纷纷追问本季风潮以及叶深深与他们杂志的合作关系……
在一片热闹景象之中,薇拉仰头欣赏着夕阳,然后走到加比尼卡身边坐下。
加比尼卡与努曼先生坐在一起,正在闲聊:“上次意大利那批定制,不知你是怎么解决的?一千套的定制,听说你是去中国搞定的?”
“是的,借用了那边的工人和技术。”
加比尼卡皱眉:“可我想象不出,他们怎么能做得出要求百分之百精确的定制?而且还是用这么快的速度,难道意大利人因为急着要穿,所以并不在意质量了?”
“不,意大利人请了当地一个大牌设计师抽检了这批定制,并没有找到任何大问题,可能小细节尚不到位,但都是并不会影响大局的零星碎角。”努曼先生貌似随意地说道,“没办法,在欧洲这边找不到助力,我只能求助于会产生奇迹的中国。”
加比尼卡假装没听出他话语中隐藏的嘲讽意味,抬头环顾四周,转换了话题:“光线和色调都绝妙,难怪你的弟子要将发布会的时间定在此时此地,原来就是要借天气来营造气氛,这个想法很不错。”
努曼先生看向薇拉,点点头说道:“你的弟子也不错。”
薇拉对努曼先生回以微笑。
加比尼卡骄傲地说道:“薇拉的天分与所受的教育,确实远超过叶。你的弟子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我听说她非常努力,可惜在很多时候,勤奋不一定能弥补自己所缺失的东西。”
“确实,深深的教育基础没有薇拉这么扎实,不过这一行不也是需要勤奋的吗?她可以背下一整本《关于服装的一切》,这和薇拉在学院里的教材相比,可能也相差不大了。”努曼先生如今早已表明立场,毫不犹豫便站在了叶深深这边,“而且深深的天分,与薇拉或许不同,但在我看来,并不逊色。”
加比尼卡笑了笑,说:“是吗?那我拭目以待。”
轻柔的音乐已经响起,周围的人纷纷落座,薇拉抬头看见顾成殊陪着顾父走来。顾成殊请顾父在薇拉旁边坐下,自己在顾父身边坐下。
薇拉见顾父脸色十分难看,所以只和他打了个招呼,便站起身走到顾成殊身边,寻着空档坐了,问:“过河拆桥啊,顾先生,你是觉得深深现在不需要我来激励了,所以连我旁边都不坐了?”
顾成殊淡淡应道:“是,别说桥了,从今天起,我死心塌地,一条道走到黑。”
顾父脸色铁青得貌似快要犯心脏病,在顾成殊身边一脸不耐:“我对服装没有半点兴趣。”
顾成殊说:“您会有的。”
顾父本想发作,但忍了又忍,最终居然真的忍住了。
薇拉都忍不住诧异地看向顾成殊,想探询一下顾父转变的原因。
顾成殊却不动声色,专注地看着T台,仿佛父亲一直就是这样乐于配合自己的慈父。
众人正在各怀心事之时,台上音乐声加强,灯光渐亮,然后又陡然变化。
直播的镜头对准了泳池。
现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坐直了一点,充满期待地望着T台之上。
走秀开始了。
女王Gladys领衔,身着一袭粉色的服装在黄昏珠粉紫色的光线中款款走来。这粉色的衣服,承袭了当年叶深深那套获奖的香根鸢尾风格,做成了极其仿真的芍药花朵,娇嫩的大片花瓣层层叠叠交相覆盖,却又色泽分明,纹理清晰,画着娇艳透明仙女妆容的Gladys,仿佛是神话中的仙子,以芍药为衣,露水为饰,在夕阳与水波营造的幻境之中走向面前众生,令现场陷入一片迷离梦幻之中。
水下布置了玻璃T台,在水中保持了几乎百分之百的折射率。灯光从水波粼粼之下照射上来。Gladys涉水而来,晶莹的水珠随着她的步伐一步步溅起,在足下开出妖艳的透明花朵来。
花朵开在她的脚下,与裙裾相结合。激光烧花极其精确地切割出冰霜雪花的形状,水花蔓延到裙角之上,白露为霜,由水珠而幻化成无数层透明的冰花状白纱。
素白冰雪衬托出娇艳的花朵,鲜花盛开于晶莹的冰封之地。这夺人心魄的瑰丽景象在摇曳变幻的光影之中越显璀璨,现场除了音乐,竟无人能发出一点声音来,使得一片寂静中,那空灵的音乐几乎左右了所有人的情绪。
等Gladys走到T台顶端,来到无边泳池最前面,所有人才终于从震撼中清醒过来。媒体人在抢拍细节;评论家们抓紧时间匆匆记下自己刚刚恍惚的思绪;而加比尼卡等人则急于看清这套衣服的技术与设计细节。
“这些裙裾的烧花,怎么会做得如此精细?按照目前激光烧花的技术来说,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晶莹剔透的感觉!”加比尼卡握紧了椅子的扶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薇拉也看着裙裾上那些冰雪,沉吟不语。那簇拥着花瓣的冰雪似乎是由真的冰霜一瓣瓣一片片一层层立体堆砌起来的,根本不像是在平面上雕刻出来的感觉。
努曼先生笑着颔首,骄傲地解释道:“因为这不仅仅是一次激光烧花成型,还加上了二度化学溶浸烧花、三度手工抽丝剔花,最后一道工序是法国古法蕾丝技法——这种技术,如今只有巴黎市郊一家濒临倒闭的工厂才拥有了,已经被深叶收购。”
四种后期加工方式的叠加使用,使得原本普通的白纱变成了极具立体感的华丽花色,虽然只有一种白颜色的存在,但当这种白颜色被刻镂雕琢到这种地步后,已经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华美,仿佛是真正的冰霜被封冻在裙裾之上,巧夺天工。
Gladys顺着水波走到最前面,轻扯被水溅湿的裙裾,展示着背后的设计。芍药的花瓣在腰身轻摆,超凡脱俗的粉色薄裙形状完美,风姿绰约。
薇拉低声问:“那么……巴斯蒂安先生,这种颜色是如何做到层次这么丰富、这么动人,拟真得如同刚刚摘下来的鲜润花朵呢?”
“其实只是染出来的。”努曼先生简洁地回答道,“只不过,这种粉色在普通人看来,似乎只有略浅的粉色和略深的粉色两种,而在你看来,大概是几种?”
薇拉凝神看着,说:“大约有十五到二十种颜色吧。”
努曼先生笑了笑,说:“六十二种。”
加比尼卡和薇拉虽然都是业内人士,但听到这个数字,也顿时都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一直在旁边倾听他们说话的顾成殊,终于开口说道:“深深对于颜色很敏感,对于调配各种颜色更是了如指掌。这件衣服染制时我也过去看了,一共染了六十二种颜色没错。包括深粉、浅粉、淡粉、绯粉等,其中浅粉就有浅紫粉、浅青粉、浅绿粉、浅黄粉、浅白粉等各种组合,为了保证分毫不差地重现花朵每一个细节部位的颜色,深深和印染厂的人一共尝试着印了十几次才终于得到这么一件满意的成品。”
远远看去只是一件粉色的衣服,却有着这么丰富的层次,从花蕊部分到花萼部分、从花瓣顶部到花瓣底部,每一寸衣料都因为颜色的晕染融合而显出难以察觉却又截然不同的光彩,呈现出令人不可思议的鲜艳妍润,如同大自然天生的奇迹。
加比尼卡和薇拉略带心惊地对望一眼,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他们和场上众人一样,瞠目结舌地接受那种震撼的冲击,接受这场仿佛革命性的、从技术到理念都最为高端的顶级大秀。
芍药消失在暮色之中,周围的夜色逐渐侵袭,水下的灯光显得越发幽深。波光荡漾之中,是调和了蓝、紫、黄、黑等大面积撞色的三色堇款款登场,四种颜色的过渡细微到妙不可言,略带绒质的面料却薄得几乎透明,每一片花瓣都像刚刚伸展出来一样,还带着莹润的微光。
雾气一样朦胧、花蕊一样幼嫩的绣线菊,散落在一袭几乎透明的薄纱上。重工刺绣与钉珠以斑斓的色彩和璀璨的珠光汇聚成密密匝匝的明媚花朵,无数烟雾般迷离的花蕊包裹住模特儿完美比例的身材。在渐隐的光线与变幻的波光之中,薄纱已经完全隐去,只剩下星星点点的花枝和花朵缠绕在身上,幻象迷离,极尽华美夺目。
饱和度极高的橙红色虞美人,热烈灿烂如盛夏艳阳。艳烈的四片花瓣招展在模特儿身躯之上,金色花蕊舒展绽放着裹住纤细的上身,花瓣则任由它们恣意柔软地在夜风中变换形状,或垂或竖皆由气流来决定,和漫山遍野的虞美人一样自由散漫,聚散从心。
这些如被封冻在冰雪之中的永不凋谢的花朵,行走在水波暮色之中。水中天上,两厢绽放,临水照花,交相辉映。
屏息静气的现场,连酒店保安和工作人员都将目光聚集在了T台之上,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就连顾父也忘记了郁闷与愤怒,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不再记得自己是被儿子胁迫到这边来看这场走秀的。他看着那盛放的芍药,这耀眼辉光让他想起顾成殊的母亲,想起初见时她温婉微笑的风华,也想起她与他携手走在春日艳阳中,她提及自己梦想时那灿烂的明眸。
久远的往事在这一刻翻涌上心头,他忽然想起了她那时候对他说过的话,她仿佛说她最喜欢的花是芍药,不过因为名字里有个虞,所以很多人以为她喜欢的是虞美人。而那时漫不经心的他,却将她的话淡忘了,只和所有无关紧要的人一样,疏离地看着她。
在责怪自己之时,他又忽然想起,容虞对他说过的梦想。
她的梦想……
当时只道是寻常,他陪她散着步,想着别的事情,过耳即忘。所以她的梦想是什么呢?是成殊曾对他提过的那些吗?
他看着这盛大华美的T台,看着从灯光到背景再到设计都堪称顶级的这一台时装大秀,陷入了沉沉的思索之中。直到灯光大亮,全场几乎所有人起立,轰然的鼓掌欢呼声才将他从深思中惊醒。
他看着炽烈明亮的灯光,照亮了从T台彼端走过来的叶深深。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小礼服,黑发如瀑,映衬得她的肌肤与面容更为白皙,在强烈的灯光下如在发光。她含着笑,与穿着芍药的女王Gladys和穿着虞美人的詹尼一起走出,来到T台的最前端。
顾父在这一瞬间,忽然想起了妻子容虞当时对他倾诉的梦想。
那时她眼中的光芒,与现在叶深深眼中的光芒,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他的妻子、成殊的母亲梦想的延续,这是他无法抗拒的力量,是他久已干涸的心中,不得不承认、不得不正视的那些仅存的美好。
顾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慢慢站了起来,他抬起双臂,与众人一起,给予叶深深长久的掌声。
站在他身边的顾成殊瞥了父亲一眼,唇角微微上扬。他凝望着站在聚光灯下的叶深深,看着她光芒万丈的模样,心口的喜悦与骄傲几乎要淹没了他。
而叶深深站在自己引以为傲的设计之前,向到场众人鞠躬致谢。
掌声如潮如雷,久久不息。
叶深深笑着抬头,向台下众人致谢,举起双手轻挥,又激动地按在胸口,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气息。
沈暨一边示意叶深深正对镜头,一边凑过去看了看直播的监视器。导播正在示意切换到叶深深正面镜头。
旁边连接的电脑上,全球七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标示正亮着,显示着该国网络平台上的直播情况。其中最为显眼的,就是中国。国内是他们的宣传重点,造势非常成功,虽然国内现在是凌晨,但转播这场大秀的直播平台上,依然聚集了十几万观众。
沈暨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连上国内直播网站,一边抬头看T台之上。
灯光渐渐暗去,模特儿们慢慢走下T台。只剩下叶深深一个人站在台上,站在灯光聚集的最耀眼的地方。
话筒架已经放到她的面前,她却在感慨万千中一时凝噎,不知如何说起。
沈暨含笑看着她,低头看着自己手机的屏幕。
直播的平台上,密集的弹幕正在一条条闪过,几乎布满了画面。因为播放延迟,所以画面上叶深深尚未出现,众人还在讨论着刚刚出场的服装,尽是各种溢美之词。等到叶深深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时,各种“我女神的脸岂能让你们这些凡人看”“深深的弹幕由我来组成”“小侄女包场,闲人退散”的疯狂弹幕急速闪过,将画面遮得严严实实,令人啼笑皆非。
沈暨关了手机,抬头静静仰望着叶深深。
她迎着耀眼的灯光,看着台下渐渐平息了掌声、等待倾听她话语的众人,眼前不觉蒙上一片雾气。
“今夜,多谢大家来到这里,来参加‘深叶’的诞生礼,来观看‘深叶’的第一场秀,来为这一场庆典共襄盛举,携手同庆。”
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叶深深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怦怦跳得厉害,却终于再不会阻挠她说话的力量与勇气。
“今日正式诞生的深叶,是以我作为主要设计师而创办的品牌。但深叶不是我一个人的,它的创办者是叶深深、顾成殊和沈暨。今后,我们三人将齐心协力,共创辉煌,让深叶成为值得时尚界铭记的品牌。”
叶深深抬头,逆光淹没了她眼前的世界,她艰难地寻找着台下顾成殊和沈暨的身影。她看见了站在人群之前对她微笑的顾成殊,也捕捉到了台侧向她挥手的沈暨。她也抬手向他们致意,和大家一起将掌声献给他们。
“但,深叶也不是我们三个人的深叶,它诞生于我们三个中国人,我们不会避免、同时也乐于让它带上东方的审美。我们不会屈从于既定的时尚界风格,甚至野心勃勃地希望能移风易俗,给时尚界带来全新的风潮,带来一个沉淀了五千年的世界的美丽。我们相信它足以令人惊叹,足以凝聚所有人的目光,足以改变这个世界对美的固有看法!”
看着聚光灯下的叶深深,挺直了腰背,朗声说出这一段话,加比尼卡和他身后一群设计师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薇拉垂下眼,悄悄凑到顾成殊的耳边,低声问:“深深是不是傻啊?当着我老师这样竭力想要封杀他的势力,说出这样的宣言,简直如同吹响开战的号角啊!”
顾成殊微微一笑,低声说:“不,我觉得很合适。”
薇拉白了他一眼,嘲讽道:“不自量力。”
不明真相的观众们,纷纷给予叶深深热烈的掌声,加比尼卡那伙人却只冷眼旁观。
“感谢大家捧场,也希望今夜的秀能让大家满意。接下来是酒会时间,请大家纵享夜色,欢度美好时光。”
叶深深说完,结束了简短却掀起了轩然大波的致辞,在众人的掌声中再度鞠躬致谢。
顾成殊走到水池边,抬手牵住她,托着她的腰身将她从水池边抱下来。
一群媒体人和评论家立即围了上来,询问关于本次大秀采用的新技术和全新设计理念。
等到这群人满意地拿着讯息散去,沙拉曼和伊莱雯等时尚界名流又上前来向她致贺。
“本来去年就说要让你的香根鸢尾同系列登上我们杂志的,结果你一再推翻重来,我等到现在已经有点急躁了,可今晚看到最终的设计成品,简直是再等一辈子都值得。”沙拉曼举杯向她道贺,表示自己实在太过惊喜了。
伊莱雯则激动地说道:“那套虞美人太棒了,叶你一定得留给我!这一届的时尚奥斯卡主题已经发布,是‘狂野之风’,我已经预见到个个都会穿得跟狮子老虎一样。但我穿着这么艳丽恣意的虞美人,就像狂风吹过的旷野上一株虞美人花一样……哦,不行,我一定要穿上那套裙子,光想想那情景我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好的,我有你的全部尺码,一定立即帮你改制。”
叶深深和众人笑语盈盈,送走了这一批之后,又有新一批人上来。却是几家著名买手,过来询问完这组定制的大致情况之后,又询问成衣线什么时候可以出货,是否真的能与巴斯蒂安先生合作。
喧哗繁盛,热闹非常,今晚简直是浮华的时尚界最为动人的一夜,叶深深处在一切华丽绚烂的中心,为自己掀起的浪潮而接受大批人的庆祝与拥戴,一时流光飞逝,竟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酒会结束,所有人散去之后,已是深夜了。叶深深终于感觉到自己腹中饥饿,同时刚刚踩在水中的高跟鞋也泡得她的脚很不舒服。
她找了个空当,跑到后台去换鞋子,又和沈暨还有阿方索他们一起,带领工作人员收拾打包所有东西,拆除这辛苦布置的一切梦幻场景,将它们彻底还原。
午夜一点,叶深深踏上归程。因为她在酒会上喝了点酒,所以沈暨开了她的车送她回家。叶深深打开车门想要上车时,又转头在四下找了一会儿,问:“咦,成殊呢?”
沈暨这才想起,忙道:“送他爸回家了,刚刚你被人围着,他就没有打扰你,只跟我说了一声。”
叶深深这才想起这茬儿,坐在车内面露遗憾:“啊,我都没问问顾伯父对这场秀的意见,也不知成殊是否处理好了我们之间的事情。”
“放心吧,我看见他给你鼓掌了。就算现在不行,但深深你这么棒的女孩子,只要他有时间关注,我想他肯定会对你改观的。”
“希望如此了……”叶深深听着他的话,长出一口气,筋疲力尽地靠在了椅背上。
一路畅行无阻,今晚成功的秀让沈暨的心情也很愉快,车子开得特别溜。等到了住处一看,里面开着灯,顾成殊已经回来了。
叶深深开心地和沈暨一起进门,里面的香气已经扑鼻而来。
饿了一晚上只有半杯香槟下肚的叶深深,简直是甩脱了鞋子冲进去的:“成殊成殊,你在做什么?”
顾成殊隔着厨房的门朝她微微一笑:“冰箱里只有土豆和鸡蛋了,我给你做个土豆丝卷饼,你先去洗个手。”
叶深深走到厨房里去洗手,靠在流理台上幸福地看着他做饭:“你怎么知道我现在超级想吃点暖和的东西?”酒会上只有各种酒和饮料,点心当然也是凉的,简直无法下肚。
“因为我也想啊。”顾成殊去热锅,示意她帮自己打几个鸡蛋,“中国人的胃就是这样的。”
“我也想蹭点吃的。”沈暨像只大狗一样地凑上来。
顾成殊指挥他去刨土豆丝,然后打开平板上的食谱APP,调出土豆丝卷饼的做法。
蛋液和水加入面粉中搅拌成面糊,倒入平底锅摊成薄饼;再将土豆切丝,黄油融化,下土豆丝略煎,加细盐与胡椒粉起锅。
将土豆丝卷入鸡蛋薄饼中,切去两头空皮,整齐盛盘。
配上温好的牛奶,顾成殊端到餐厅,递给早已坐在那里等候的二人。
叶深深真的饿极了,一边抓过一个卷饼两眼发直地吃着,一边吹自己被烫到的手指。
“别这样啊,深深,今天咱们可刚刚创立了深叶,优雅点。”沈暨一边说着,一边被香气引诱得也丢开了筷子,抓起来咬了一大口,吃相并没比叶深深好多少。
然后他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说:“成殊,要不是亲眼看着你做出来的,我真不敢相信!这个味道……和你以前做的不一样啊。”
叶深深没理他,迅速吃完了第一个,伸手去抓第二个。
顾成殊拿筷子夹了一个尝尝,想了想自己制作的过程,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没有吧,有什么不一样?”
“是啊,哪里不一样呢……”沈暨品尝着味道,闭上眼睛喃喃分辨着,“面粉,鸡蛋,土豆……胡椒粉,还有……还有爱的味道!”
顾成殊无语地和叶深深对望,两人都想起当初沈暨说他做的饭缺乏爱的那句话。
沉默了片刻,深深给沈暨倒了杯牛奶:“都叫你少喝心灵鸡汤了!来,喝牛奶。”
“呃……也可能是我今天真的饿了,但是成殊的手艺真叫我刮目相看啊。”沈暨捧着牛奶又想想,忽然笑了出来,“深深,成殊,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三个当初商量入据Element.c、草创自主品牌时,吃的是青菜面,现在咱们欢庆成功,吃的是土豆饼,真是一段值得流传后世的励志创业史啊!”
叶深深一边往嘴巴里塞着卷饼,一边点头:“嗯嗯!啊,下次我们去吃大餐!”
顾成殊微笑着抽过纸巾,给叶深深擦了擦唇边的蛋末,说:“大餐可以天天吃,但世界上能让我亲手做饭的人可很少。”
叶深深心满意足地抬手拍拍他伸到自己脸颊边的手背,示意他别当着沈暨的面做这么亲密的事情。
沈暨察言观色,回头看看墙上的时钟,咳嗽了一下:“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睡觉了。深深你的车借我开回去。”
“好。”叶深深指指茶几上的车钥匙。
沈暨逃也似的跑下了楼,免得自己再做电灯泡。
屋内只剩他们两人,叶深深反倒有些不安起来。
“哎呀,时间不早了,我先把东西收拾一下……”她顾左右而起身,收拾碗碟。
顾成殊看看她跑得飞快的背影,也不说什么,进了浴室洗澡去了。
等叶深深收拾好东西,洗完澡走过客厅回屋时,顾成殊正坐在那里擦自己的湿头发。他抬头看见她,向她伸出手,眼神中带着一丝幽暗的意味。
叶深深没过大脑,看见他伸手就不假思索地也抬起手,握住了他的手掌。谁知他手上用力,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扯,叶深深顿时双膝一软,被他抱在了怀中。
猝不及防地趴在了他身上,叶深深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挣扎着想要从他身上爬起来。然而他却握住了她的双手,翻个身将她压在了沙发上。
这暧昧的姿势让叶深深的脸顿时腾的一下就红了,顾成殊还抬手轻轻拨开她脸颊上的乱发,与她隔着极近极近的距离,近得连呼吸都几乎纠缠在一起,连对方的心跳都几乎回响在彼此耳中。
他端详着她晕红的面容,用轻得如同呢喃似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怎么了深深?你不是很喜欢很喜欢我,喜欢到宁可失去一切,也不肯放弃我吗?”
叶深深的脸热得几乎要烧起来了,顾成殊眼中灼热的光焰让她觉得紧张得心脏都要爆裂了。她不敢再看,只努力将头偏到旁边去,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随便说说而已……”
顾成殊轻轻笑了一声,将面容埋在她的发间:“可我觉得你那时的神情,比任何时刻都要坚决专注,那时你说出的话,比任何时候都要掷地有声。现在你却骗我说随便——深深,你都被我压在身下了,还敢嘴硬吗?”
叶深深把脸转过去,贴在沙发上不敢看他了:“才……才没有!”
“没有?那就是嘴软吗?”他声音压得很低,那微微沙哑的磁性不知和她心里哪个地方的频率一样,让她的肌肤微微起了一层毛栗子,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
他扳过她的面容,在她的瑟缩中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唇,呢喃地低语:“嗯,确实软软的……”
叶深深大脑有点晕晕的,茫然地抬手抱住他,心想,什么软软的?
猛然醒悟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叶深深简直全身都害羞得热了起来,抱住他的手也轻握成拳,在他的背上捶了一下后,把自己的脸埋在抱枕中不敢再动了。
他不依不饶地将她从沙发中挖出来,再度亲吻上她的双唇,这一次不再浅尝辄止,而是缠绵悱恻的热吻,所有的欲念与渴求都赤裸裸地写在他的竭力掠夺之中,令叶深深根本无从躲避。她感觉到他炽热的拥抱和狂热的汲取,也不知自己是在惶惑还是在期待,唯有紧闭双眼,双手无力地反抱住身上的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
许久,他才终于舍得结束这个吻,却并不愿意松开她。叶深深紧张地偷偷张开一条眼缝看他,却发现他正微眯眼睛盯着自己看。他眼中闪烁着一种异常灼热的火光,似乎正在盘算着怎么把她拆解入腹,吃干抹净。
叶深深被他这眼神看得头都不敢抬,只能竭力将身子缩到沙发一角去,抱住自己的膝盖,像一朵被暴雨打蔫了的小花朵似的。只有她的脸,红彤彤的,那颜色从她的脸一直蔓延到脖子,甚至都快没入锁骨下了。
顾成殊看着她这模样,心里强压下去的那些火又开始灼烧起来,恨不得将她抓过来,好好地再亲上一小时。
叶深深尴尬地咳了两声,没话找话地问:“那个……成殊,你今天送你爸回去时,谈得怎么样?”
似乎是因为喉咙缺水,她的声音有点沙哑,顾成殊的眼睛又微微眯了眯。不过他最终只拿过了旁边的抱枕,搁在自己小腹上,说:“我们在回去的路上聊了几句,最终他承认了一件事。”
叶深深抱着抱枕,眨着眼睛看他。
“他对我在家族里的安排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太多异议,只跟我说,觉得我成长了,无论是为了谁而成长,都是他所乐见的。”顾成殊慢悠悠地说着,将手支在沙发靠背上,凝视着她,“我告诉他,所以我需要的另一半,不是门当户对的豪门千金,也不是像我妈妈那样贡献了全部身心的牺牲品。我需要的,是深深这样能和我一起成长、一起创造全新世界的女孩子,只有和她在一起,我们才会达到人生最高的境界,其他所有人,都没有办法替代她。”
叶深深的唇角微扬,心口涌起一阵甜蜜,几乎将她的喉口都堵住了。她幸福地抱着抱枕坐起来,靠在顾成殊的身上腻了一会儿,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说:“可你爸觉得,我害死了你的母亲。”
“我会让他改变看法的。”他简短地说。
虽然只寥寥数字,但叶深深知道顾成殊说到做到,从不让她失望,所以也安心地搂住了他的手臂,抬头朝他微笑:“哎,成殊,你说……这回我对着加比尼卡说出了这么嚣张的不妥协的开战宣言,如果这回我真的被他们联手打压下去了,深叶品牌面临失败,我们该怎么办呢?”
顾成殊无奈,明明这么好的暧昧气氛,可她一谈起品牌来,就像忘记了一切——似乎和当初的他一模一样。
所以顾成殊只能抬手逗逗她的下巴,说道:“那我们就一起回国开网店吧,像当年农村包围城市一样,用第三世界的线上销售让全世界跌破眼镜。”
叶深深拨开他逗猫似的手,正色道:“不行啦,网店也改名叫深叶了,宋宋也上了咱们这条贼船,以后品牌和网店要风雨同舟了。”
“唔,可能会有影响。”顾成殊想了想,也不放在心上,“不过我对深叶的成功很有把握。对方有加比尼卡,我们有巴斯蒂安;对方有评论家,我们有水军——自发的正义网友们;对方企图控制高端品牌的门槛不让我们进入,可我们有Element.c的渠道、更有审美正常的全球粉丝。我不觉得他们能兴得起什么风、作得起什么浪——事实上,迄今为止,对方除了散布点酸不啦唧的舆论给我们添堵,也就之前在Element.c兴风作浪了一回、这次妄图篡夺你的大秀,其他似乎并没能给过我们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对不对?”
叶深深点点头,问:“那么这次,我们的舆论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这可是深叶的第一场战役,我们自然严阵以待。而且你今晚的大秀这么完美,已经彻底奠定了胜利的基础。”顾成殊见叶深深已经累得捂着嘴巴直打呵欠,便将她拉起,搂着她的肩膀带她回房睡觉,“快了,再过几个月,连他们自以为能把持的舆论,我们都会打出一个缺口,把这些僵化的既得利益者的联盟,击得粉碎。”
“真的?我们真的能从他们的包围圈中突围吗?”叶深深虽然问着,可其实根本一点都不怀疑他的话。她知道顾成殊既然会这样对自己说,那就肯定已经有了万全的对策,所以她面前的忧愁顿时随着他这句话散去,眉宇间的阴霾更是一扫而空。
顾成殊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得笑了。
他俯下身,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说:“真的,晚安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