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还没决定好投资呢,”荀德健坐在林肯车副驾驶的位子上,小心翼翼地看着陈太忠,自打陈主任从章书记办公室里出来,就一直不吱声,这让他感觉有点忐忑不安。
眼见对方还是没什么反应,他只得硬着头皮解释,“而且您也看到了,章书记对我期望值似乎很高,万一到时候我拿不出他想要的数额来,这不是让您被动吗?”
“没错,我是说了我来凤凰是想投资的,但是现在还没有考察,而且你也知道,我的钱不是特别多,还是花了就没了那种,慎重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别以为我在市区就开不到两百三,”陈太忠实在无法忍受这厮的唠叨了,说不得狠狠地瞪他一眼,“要不要再尝一尝这水货林肯的车速?”
“不了,”荀德健见他开口,终于乖乖地闭嘴,心说我怕的就是你不开口记在心里,只要你肯说话,我就有信心让你理解我的苦衷。
“你也知道自己那是一点钱啊?”陈太忠狠狠地瞪他一眼,转头继续专心开车,“那点钱真不在我眼里,我警告你啊,跟谁得瑟都不要跟我得瑟……我正想问题呢,别打扰我。”
他才出了章尧东的办公室,就连连接了几个电话,田甜的电话倒还好说,古昕的电话就让他感觉有点意思了——合着那个小册子里,有张兵的一些不合时宜的记录?
这世界上从来就不缺少聪明人,张兵记录的这些东西虽然是用了隐语,但是他又不是专业人士,为了保证自己能看懂,他这隐语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想要蒙哄一般不肯动脑筋的主儿倒还容易,但是想骗过有心人就很难了。
所以,在路上的时候,这本子就被人琢磨得差不多了,当然,相关的人名儿大家看不懂,可这并不妨碍众人一致断定:搞定这个本子的话,素波绝对要出大事。
兹事体大,古昕在离开素波半小时,就给陈太忠打来了电话,意思是问咱现在只强调维稳,还是说把这个本子也挖一挖——或者,此事不得不惊动反贪局甚至纪检委了。
陈主任听到这个,可真是有点踯躅了,他得了黄汉祥支持,自是知道,此次收拾赵喜才是没问题的,但是听老黄的意思,也就是敲打一下此人,倒是没说一定要将人搞下来。
按说以黄家这种底蕴,根本是无需考虑动这种小干部的后果的,但饶是如此,黄家老二也没说就要赶尽杀绝,尤其这姓赵的还是扫了黄老面子的前省委书记蒙艺的人。
可见这官场里,不是生死大敌的话,确实也无须不死不休,赵喜才都已经瘸腿了,政治生命止步于这个素波市长是必然的,要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出来,那么下一届也有到外地当个市委书记的可能,然后丢进省政协或者人大养老——下一届直接进省政协的可能性更大。
但是古昕他们搞到了这个小册子,就又让此事生出了一些变数,不过这倒也无关紧要,走一步看一步吧。
想明白对策之后,林肯车就已经到了招商办的楼下,陈主任拎着话痨下车,“跟我们市委书记说话,你想装逼就装吧,接下来你要见的全是我的人,给我涨点脸啊。”
“哦,我就知道陈主任你能干,”荀德健笑吟吟地点点头,也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大陆的官员体系,还是有意嘲讽,居然跟着来了一句,“你的人我肯定要客气的,市委书记嘛……那算什么呢?”
“……”陈太忠默然无语回望,你小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由于在市委耽搁了太长的时间,他来招商办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出头了,一进二科的办公室,见大家都在,脸登时就沉下来了,“怎么,合着你们都不用出去跑业务的?”
一堆人正挤在一起说什么呢,猛地听到门口传来这么个声音,大家登时就是一愣,齐齐地扭头看去,见到门口站着的男人,有人立刻叫出了声,“陈主任!”
甚至,朱月华的眼角,在瞬间都有些湿润了,陈太忠看在眼里,却是没由来忽悠悠地一阵头疼,你感情这么丰富干什么?下一个提拔对象我都想好了,就是余凤霞,你这不是给你的老主任添堵吗?
“大家好,”他微笑着,很有风度地冲大家微微点头,“每次我来,你们人都这么齐啊。”
这就是话里有话了,大概的意思就是说,你们还是在打卡吗?甚至不排除“周勇是不是又难为二科了”?反正,只要有人告状,他就打算接下来。
“今天是余凤霞的生日,”杨晓阳笑着答他,“她刚刚又拉来一个项目,大家正说要她晚上请客,不醉无归呢。”
“头儿回来啦?”小吉听到外面吵吵得热闹,走了出来,笑着冲陈太忠点点头,一个多月不见,这家伙的举止居然变得稳重了不少,可见这领导的岗位还真是锻炼人,“这次一定要多呆几天。”
“好了,给大家介绍一下,荀德健荀总,”陈太忠少不得又将身边的话痨荀介绍一下,“……有什么好项目,给他介绍一下,他别的本事没有,就是钱多。”
“咦?那好啊,”吉科长欣喜地点点头,“最近好几个煤焦企业要上大型机焦,正委托咱们帮着四下找钱呢,这下可好了。”
“煤焦企业?”陈太忠听得眉头就是一皱,缓缓地摇一摇头,“这个要等一等,回头我专门给大家讲述一下,关于煤焦企业的行情……这个问题可并不简单。”
“哈,头儿肯定是从欧洲得到什么新消息了,”朱月华笑了一笑,“我猜得对吧?”
“嗯,”陈太忠微笑着点点头,心说我岂止得到消息,连下家我都联系好了,不过此事显然不能现在说,还是得跟老段合计一下先。
“陈主任,你也来吧?”余凤霞盯着他,试探着发出了邀请,“地方由你定好了。”
“可是晚上……”陈太忠的眉头略略皱了一下,旋即笑着点点头,“行,就去海上明月吧,小吉你搞个甲字的房间。”
“行,”吉科长痛快地点点头,搁在以前,他根本没有能力点头,想去海上明月的贵宾房只能跟着他堂兄吉建新,不过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是陈太忠的红人,海上明月的路总吃过陈某人的亏又是段卫华的人,说话多少也就有点力度了。
在场的人听得又是一阵喧闹,二科这帮人身后多少都是有点背景的,海上明月肯定是去过的,不过那宁可空着也不接待人的甲字贵宾间,真的是很少去。
六点钟的时候,众人打卡之后呼啸而出——经过陈主任上次的敲打,二科现在的处境要好一些了,周勇不再盯着大家打卡,不过吉科长说了,如果条件允许就打一下,也别给别人抓小辫子的机会,毕竟,吴市长对周主任的工作还是很支持的。
小吉定的是甲三号房间,进来之后大家吵吵嚷嚷的,不多时酒菜上来,就开始折腾了,到七点钟的时候,陈主任已经一瓶白酒下肚,于是站起身来,“你们喝着,我得去隔壁串个场子,今天的单我买了。”
“隔壁串场子?”杨晓阳不怎么能喝,已经有点兴奋了,见头儿离开,扯着小吉发问了,“科头儿,隔壁会是谁啊?”
“不该问的别问,”吉科长笑着答他,又看余凤霞一眼,“今天头儿倒是真给我们寿星公面子,跟领导约好了都要先来陪你,啧……大家来走一个。”
“不用他买单嘛,”余凤霞黑黑的脸上已经有点泛红了,低声嘀咕,却不防吉科长听得就笑,“头儿要买单,你想出钱,服务员也得敢收呢。”
陈主任虽然离开了,但是就在隔壁,所以并没有影响大家心情,又喝了一阵,吉科长也有点高了,却是主动扯上杨晓阳,“走,跟我到隔壁敬一杯去?”
你连隔壁是谁都不告诉我,现在要我去敬酒,杨晓阳心里恨恨地嘀咕一句,不过进了招商办这么久,他的锋锐已经磨去了不少,心说反正科头拽自己去向领导敬酒,这也是抬举自己的意思,于是笑着点点头。
两人才待站起身,却不防门被推开,陈太忠陪着段卫华进来了,朱月华眼尖,第一个站了起来,“段市长!”
大家听她这么一喊,刷地一声齐齐站了起来,凤凰市政府一把手笑着冲大家点点头,没什么领导的架子,“哈,很热闹嘛,我听小陈说,有个招商引资的功臣过生日?”
“段……段市长,该我去您那边给您敬酒的,”余凤霞已经有点头晕了,又听说大老板是来给自己祝寿的,说不得结结巴巴地回答,“我真的……真的不敢当。”
陈太忠跟段卫华接触得久了,倒也不觉得这面子如何地珍贵,可是别人眼里,市长大人那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以小吉这科长为例,被大主任周勇虐得死去活来的,都只能忍着。
亏得是陈主任交待过,在忍无可忍的时候,他才能壮着胆子去找副市长吴言告个状,而现在来敬酒的,是吴言在其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的凤凰市大市长——这得多大面子啊?
“功臣嘛,就要有功臣的待遇,”段市长慢悠悠地走过去,伸手同余凤霞握一握,举杯向在场的人一晃,“来……你们今年要是能在现有的指标上翻一番,到时候我还来给你们敬酒,干杯。”
“谢谢段市长,”大家齐齐一声喊,各自仰头干掉杯里的酒,都是恨不得把酒杯塞进嘴里的架势,异常痛快。
不过小吉比较郁闷,他嫌小杯喝着麻烦,用的是口杯喝的——这习惯他还是跟陈头儿学的,结果,现在这口杯里还有小半杯,最起码一两半的白酒,听段老板说干杯,他又不敢剩下,只得仰头咕咚咚一口气喝完。
“哈,”见陈主任和段市长出去了,他才大大地吐一口气,苦笑一声发话了,“我发现这五粮液喝多了……也烧心呐。”
众人齐齐地笑了起来,倒是有个来二科不久的家伙笑眯眯地发话了,“吉科长,下次不敢用大杯了,段市长说还要再来敬酒呢。”
“怎么可能呢?没下一次了,段老板过来,就是给头儿一个面子,”杨晓阳白他一眼,朱月华也听得点点头,“咱要真的翻一番了,段市长没准会不高兴呢。”
“啊?”那位不明就里地张大了嘴巴,这种因果,他这新人不明白,原本也是正常的……
其实严格地说,段卫华来敬酒,还有一个原因也很重要,那就是荀德健太能说了,尤其是喝了点酒之后,话痨荀的嘴就不怎么停。
段市长是想跟小陈说一点事儿呢,不成想那厮哇啦哇啦地说个没完,就连脾气一向不错的段某人都有点扛不住了。
到最后陈太忠实在有点不耐烦了,呵斥了话痨荀一句,段市长不想让其下不来台,就建议出去转一遭敬个酒,也算缓和一下对方的情绪。
等两人再进来的时候,荀德健果然是不说话了,陈太忠觉得耳根清净了,才跟段卫华提起了整合凤凰煤焦企业的计划来。
“这个事情啊,有点棘手,”段卫华沉吟一下方始发话,“我知道这是好事儿,但是太忠你有没有想过,凤凰的煤炭资源,比较分散?”
陈太忠当然听得明白,段市长话里的分散,就是说这里面各种势力错综复杂,整合起来有难度,说不得悻悻地叹口气,“本来我想帮莒山搞呢,然后凤凰的煤焦从他那儿走就行了,谁想到杨学锋那么不识抬举?”
下级和上级在一起的时候,有很多话下级不方便说,而上级就能说,然而也有个别的话,是只能下级说的,比如说这话里的“不识抬举”四个字,段卫华就不合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