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篝火连接起黎明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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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长见到李斌良很高兴,对他也很尊重,听说他要去看季宝子母亲,立刻把所里的吉普车开出来,亲自驾车陪同前往。车启动后所长说:“正好,所里在搞户口整顿,咱们去她家,就以查户口为名!”

路上,所长边开车边对李斌良说:“你得有个思想准备,去了别后悔,这人家的屋子简直没法进,埋汰死了,连管片民警都不愿意上她家去。也不知是儿子死了没心思过日子,还是打根儿上就是这么埋汰的人家。家里除了老太太还有一个儿子,叫季二宝,也十七八岁了,学不上,活儿不干,整天东游西逛的,高兴了打几天短工,挣俩钱就胡吃海喝了。那老太太也这样,好在外边有个娘家侄儿惦着她,也有钱,经常给她寄俩来。可钱一到她手,都填到嘴里去了,人们常在饭店看到老太太要两个菜吃着喝着!这不,听说,她家现在的砖房还是娘家侄儿拿钱给盖的,可他们住进去跟猪圈差不多!”

随着所长的指引,李斌良看到了季宝子母亲的家。它在村子最西头,与别的人家有一段距离。房子的前面是菜园子,两边是一些禾秧和蒿草,后边是一片高粱、玉米、谷子之类的庄稼。房子虽然只有两间,却是砖房,还有几成新,看上去盖的年头不长。李斌良跳下车,跟着所长往房子跟前走,忽然感到两扇窗子好像眼睛一样盯着自己,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走近后看见,房子虽然不错,院子却乱糟糟的,秫秸篱笆也东倒西歪。把车停到大门口向院里走的时候,又见到院子不知多长时间没扫了,又脏又乱。

李斌良和所长走到院子一半停住了脚步,一条大狗凶猛地冲出,向二人扑上来。李斌良和所长连踢带打,大狗仍不畏惧,几次差点咬到他们。所长气得拔出手枪,一边砸狗,一边冲屋里喊着:“屋里有人没有,快管管狗,不然我开枪了……”

屋门这才打开,走出一个人,对狗叫道:“宝子,回来!”

大狗又叫了几声,回头看看,呜咽着退回去。

这时,李斌良看清了屋里出来的人,不由吃了一惊:这不是季宝子吗?!但马上又醒悟过来:不,不是季宝子,季宝子活到今天已经三十多岁了,而这个人才十七八岁,是个小青年,只是长得像当年中学时的季宝子。

李斌良猜到,这是季宝子的弟弟。是的,肯定是他弟弟,长得非常像当年的季宝子,只是眼睛更阴郁一些。他站在门口,手抚着大黄狗,戒备地看着李斌良和所长,不说话,也没有让他们进屋的意思。

所长低声对李斌良说了句:“他是季宝子的弟弟,季二宝。”说完对季二宝大声道:“认识我吧,我是派出所长,查户口来了!”

季二宝不出声,把身子闪了闪,李斌良和所长挤进屋子。

外屋是灶房,也是一片肮脏零乱,还有一股浓烈难闻的味道。所长说得没错,李斌良真有点后悔来这里,可已经来了,也不能退出去,就随所长走进了里屋。于是,他看见了季宝子的母亲。

里屋也十分肮脏杂乱,走进来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炕上坐着个老太婆,不说话,也不让坐,和儿子一样,用阴冷的目光望着两个进来的人。看上去,她身体还不错,挺壮的,只是脸色发阴。

所长向李斌良使了个眼色,对老太婆大声道:“老太太,拿户口本看看!”

老太太这才动了动,从一个炕柜里摸出户口本递给所长。所长拿到手中,仔细地看着。

趁这工夫,李斌良打量了一下屋子: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却有台二十一英寸的长虹彩电。一张炕桌摆在炕上,上边有两盘剩菜,一盘是香肠,一盘是猪头肉,还有半瓶酒搁在桌上。看来,所长说的一点也不差,这一切都告诉人们,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李斌良想起母亲的话:“人要埋汰就是懒,没钱还没水吗?你可以洗呀!”又想起母亲的另一句话:“我就看不上那种人,不管日子过啥样儿,嘴可亏不着。那不是正经过日子人家!”

母亲说过的这两点,都活生生地摆在这儿了。

本来,李斌良是带着怜悯的心情来到这个家庭的。他时常用自己来衡量别人:如果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母亲该怎么办?该多么痛苦?可是,现在看到季宝子的母亲,他又想起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同时也深深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是不同的,自己是无法与这样的人沟通的。

所长把户口本递还老太婆,手向彩电划拉一下:“老太太,日子过得不错呀,谁给你买的彩电哪?!”

老太太鼻子哼了一声:“侄子!”

所长:“你的命还可以呀,儿子不行,倒有个好侄子。他最近来过吗?”

老太太又哼了一声:“来过!”

所长:“咋没听说呀,给你扔了多少钱?”

老太太想了想,终于回答:“两千!”

所长没话找话:“我说老太太,你家二宝子也不小了,又不上学,又不干活,能行吗?总得给他找点活干哪,不然又得学坏,像大宝子似的!”

老太太这回根本就不回答了,只是鼻子哼了声,显然对所长的话很反感。

这也是母亲。

所长摇摇头,不再说话,用眼睛征求李斌良的意见。李斌良摇摇头,二人转身向外走去。季老太婆连炕都没下,也没留一句。只有季二宝站在门口,用阴冷的目光送他们走出院子。

车启动后,所长长出一口气对李斌良说:“来这家一次得损寿一年。这老太太不是好东西,听说过没有?当年,季宝子把女人带回家要强奸,女人向她求救,她可好,说个啥‘嗐,女人早晚有这一天,你就给他吧’。后来审讯她时,你猜她说个啥?‘俺是可怜儿子,他二十多了还没娶媳妇,多可怜哪!’你说,她是人吗?”

李斌良只觉得直想吐。他对这个家庭实在无法理解。他不明白他们是怎样的一种心态,怎样面对自己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放到自己身上,是一天也过不下去的。他转了话题:“那老太太的侄子是干什么的?你们见过吗?”

“没有。”所长说:“只是听说常给她邮钱……好像也回来过,但来了就走,没人见过……也难怪,谁能在这样的家庭多呆呀。不过他对老太太还真挺好,听说是在外地做大买卖的,有钱!”

李斌良回头看了一眼季家,它渐渐向后退去。忽然,他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又感到了那双眼睛,那个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李斌良感到奇怪,因为,这种感觉是遇到杀手时才有的感觉呀……还没容他细想,怀中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妻子打来的。她的口气很不好:“快,你马上回来,马上!”

李斌良问:“出什么事了?”

妻子:“你别问了,大事,回家告诉你,快点!”

所长决定用派出所的车送李斌良回去。李斌良心里着急,也就没有拒绝。因为妻子的语调告诉他,一定出了不太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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