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鲜血从胖墩鼻孔流出来时,张复兴已经跳到了几步外,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成果,一点感觉也没有,既不害怕,也不兴奋,似乎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会有这个结局。因为他已经流过两次血,所以现在他对对手的血无动于衷,已经免疫。但是胖墩显然没有这么坚强,他怔住,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想到自己会鼻子中拳,还是没有想到瘦小对手的拳会这样重,他抹了一下鼻子,然后看着满手的血,他脸的表情似乎快要哭了,精神上的打击肯定远超过肉体的疼痛,突然,他转身就跑。
张复兴没有追,他完全追得上,但是看见胖墩面对自己的鲜血那一刻的表情,他就知道,他和这个胖子的战斗已经结束。
的确也是如此。从此之后,胖墩再没有找过他的麻烦,甚至在学校远远地看见他就躲开了。这让张复兴充满自豪,虽然这件事没有别人知道,他和胖墩都不会告诉别人。
实际上,相比张复兴后来遭遇的对手,胖墩不值一提,他只是一个稍微顽皮的镇上孩子,因为有一些优越感,觉得可以欺负一下农村的同学,他也不是特别凶恶,特别聪明,一旦遇上有力地反击,就束手无策,注定失败,但是,这一战的胜利对于张复兴来说,还是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对于十一岁的少年性格中某些东西的培养,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接下来,是一段乏善可陈的时间。跟胖墩一战虽以胜利告终,但是张复兴自己也“损失”惨重。他浪费了大量的时间用来纠缠对手,同时,他的精神和心情也一直承受着越负荷的折磨:浮沉起落,悲伤,压抑,愤怒,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突然遭遇这种压力,孤立无援却不得不奋起抗争,他一直有一个牢固的信念:读书最重要。这是他奶奶时常唠叨的成效,也是当时整个社会价值观念的作用,所以,他不应该把宝贵的学习时间耗费在其它莫名的事上。虽然他最后取得了胜利,但是马上,他就体会到了胜利的无聊,既没有让他学习成绩增添一分,也不会让他的肚子变得更饱一点,他反省自己,觉得小心和躲藏可能是最好的策略,于是他更加收敛言行,变得更加阴沉孤僻,除了学习,基本不与同学和老师有更多的接触和交流。
十二岁,他考进区中学,面对的是成分更加复杂的同学,有一些同学的家庭比他从前接触的那些镇上同学具有更好的条件,他们穿着打扮更引人注目,言谈举止更加具有优越感,一切都显得咄咄*人,但是这时候,张复兴不再动心,他坚持自己战略,除了书本,不理会其它一切,两耳不闻窗外事,躲进小楼成一统,整整三年都是如此。迅速的,他有了一个书呆子的绰号。但是,这种言行和思想的方式,似乎跟那些老式,底层的江城人有些类似,平时总是用沉默和忍受来面对一切,只有在他们的尊严和生存受到威胁时,才会露出隐藏在温顺外表下的狰狞,就像平静海面下峥嵘的礁石。
三年区中结束,张复兴以优异的成绩考进县中学,高中三年几乎是初中三年的翻版,保持一惯的勤奋学习,保持不变的沉默寡言,保持成绩名列前茅,保持清苦的生活。最终,他考上了一所比较不错的重点大学,成为了一名天之骄子。
但是,大学首先带给张复兴的不是兴奋和骄傲,而是巨大的挫折。如果仅仅是穿着和言谈这些,他早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经过初中三年高中三年的考验,他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那些家庭条件优越的同学,但是这一次,打击来自他素以为傲的学习成绩。在那个年代,大学还需要货真价实的优异成绩才能够进去,省城大学是西南三省历史最悠久,水平最高的大学,招收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学生,张复兴异常震惊地发现,他的入学成绩在全年级同学中只能算中等偏上,毫不出众,成绩远超他的比比皆是,更不用提那些同学还具有很多农村孩子闻所未闻的才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最优秀的,至少在同龄人中,一枝独秀,从小学到高中,他的老师和同学也大都这样看他,但现在,他不得不沮丧地承认,事实上,他不过是一个平庸的学生,以前的杰出,只是在一个很小,非常有限的范围内。
这种打击是沉重的,幸好他性格中坚韧的一面支撑住了他,在第一学期,他变得比高中还要讷言,用貌似镇定的沉默掩饰自己的无助和害怕,如同一只胆怯的土拨鼠,悄悄地缩在自己的角落里,认真地注视着周围的人和事,努力学习着,这不是鸵鸟主义,也不是犬儒,而是一种小人物的明哲考虑,正是在这种古怪而扭曲的氛围中,他开始恋爱。
实际上,说单相思更加准确一些。
对象是同年级一位省城姑娘,名叫罗晓娟,脸蛋圆圆的,笑起来非常甜美,身材丰满,挺身翘臀,暗红色的头发,打扮时髦,衣服的颜色总是鲜艳夺目,让所有的女同学黯然失色,哪怕她们身材比她还好,相貌比她还出色。
一次上大课的时候,他恰巧坐到了她的后面,距离很近,他闻到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清香,这是一种他从来没有品尝过,混杂着少女体味的异香,有一种令人舒适的微甜,令他沉醉,或者就在那一刻,少年的情怀被突然触动,他觉得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他的心中生长出来,开始弥漫,无法控制,他感到莫名的惊恐,却又有某种莫名的期待,那一节课,他魂飞天外,心游万仞,或者,就在那一刻,他开始了他的“初恋”。
从此以后,他寻找一切机会“接近”她,上大课的时候会不引人注意地尽量坐得跟她更近一些,体育课总是在女生*场边活动,在摸清她喜欢去的一些地方后,他会采用最笨的办法守株待兔:图书馆,自习室,运动场,他躲得远远在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她的一举一动,痛苦和喜悦同时充盈着他的心房,整整一学期,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做这一件事,整个世界都被这个姑娘占据,而他和她,还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她可能根本没有留意到年级上有这么一个男生,不知道有一个叫张复兴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