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霁没说话,指了指自己的下腹位置。
颜悠悠含水的眸光一缩,顿时明白过来,咬起下唇那一刻,眸中的水光凝成了泪滴,顺着眼角滑落。
她绝望的闭上了眼。
这一刻,心里恨自己还不如是死了。
那样就不用面对这些令人痛苦又不堪的事情了。
可是她没死,没死就要面对,就无法逃避。
沉默流泪了许久,颜悠悠缓缓睁开泪眼,嗓音颤抖的说:“在床下……”
如何能在床上,她只要一想到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形,还要劳烦一个不认识的男子来为自己清理,她就痛苦的想死。
滕霁看着她绝望的眼泪,恨自己对她的到来不够仔细,才会导致她此刻受这般苦楚。
一时间,清隽如珏的面上尽是自责。
她自小锦衣玉食长大,有父母兄长爱护,一路顺风顺水的长大,从未吃过什么苦。
可如今,不但身子遭罪,心中更是万般难言的委屈。
她难熬,他知道,若是可以,他甘愿替她受过。
可惜不能。
滕霁无声叹息,温声宽慰她:“别哭,人生在世,吃喝拉撒是人之常情。我们自出生起,就赤条条的被人照顾,到了老死之际,再被人照顾的干干净净的离开。”
“你如今这般,就当是自己回到了婴孩时期,什么也别想。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医治你,让你尽快好起来。”
颜悠悠此刻,明白他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可还是止不住的想哭,抽泣之间,身下又传出一声闷响。
她彻底崩溃,再也压制不住心里所有的情绪,痛苦的哭出了声。
不忍看她掩面痛哭的模样,滕霁转身走了出去。
屋檐下摆着两张藤椅,他走过去坐下,靠在墙上看着远方的山景。
看着她崩溃的哭,他多想抱抱她,告诉她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怕。
可他不能。
他不能表现的太过,不能让她察觉出任何不妥,他在她的面前,必须得是个陌生人。
虽然已经过去了八年,如今就算是她眼睛能够看得清楚,也不一定能够认出他来。
但他既然做下了决定,就一定要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
直到屋中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听不见,滕霁才起身,推开门后,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一样样的拿了进去。
颜悠悠似哭的累了,本就苍白的脸色,瞧着更虚弱了几分,只一双眼,因哭的太多,已经有些红肿了。
最后一趟滕霁端来了一盆水,放在了床头的桌上,然后又拿过两条干净的巾帕,整理好所需用的一切东西后,才看着颜悠悠说:“我先出去,等会儿你唤我。”
颜悠悠无力回应,看着他身影再次跨出门去,抬手擦了擦泪。
就这样静静的又躺了一会儿,她精气神多少缓和了一些,便在片刻后,向外唤了一声:“公子……”
滕霁应声入门,将椅子在桌边摆好后,才嘱咐她:“待会儿我抱你下床时,你保持冷静,切记受伤的腿不能乱动用力,否则一旦骨头稍有错位,是得重接的。”
颜悠悠红着眼点头,即便视物模糊,此刻也不敢将眼神看向他,只躲闪的垂着眼。
“先慢慢的坐起来。”
滕霁一手轻轻穿过她的肩,宽厚有力的手掌缓缓的托着她坐起来,可即便再慢,动作之间也难免牵扯到身上的各处伤。
颜悠悠疼的眉头紧蹙,双眼紧闭,手更是无意识的紧紧抓住了滕霁的手臂。
手臂上传来的感觉,是她无措的依赖,滕霁心下柔软,声音低低的清润好听:“你昏迷了好几日,头上也有伤,这一起身定是头晕,先这样坐会儿吧。”
说着,将半边的身子往里挪了挪,又拍了拍颜悠悠的肩膀:“靠着我。”
颜悠悠的确难以支撑,浑身的疼痛已让她没空去想别的,随即便后背一软,靠进了他的怀中。
窗外的鸟鸣啼啼,阳光穿过半开的窗子透进光来,照在地上一束明亮又耀眼。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坐了一会儿,颜悠悠又拍了拍他的手臂:“我可以了。”
滕霁闻言,深邃的眼神轻晃了晃,勾唇嗯了一声,看向她的侧脸:“你得把被子掀去。”
颜悠悠心颤了颤,缓缓的抬起手,掀去被子的那一刻,紧紧的闭上了眼,泪珠悄然又落。
“会很疼,抓紧我。”
颜悠悠一听,忽然有些害怕,眼神看向他的身子,最终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滕霁见此,薄唇轻勾,一手揽住她细腰,一手小心的托起她的腿弯,又嘱咐了一句千万别动后,双臂一用力,将她整个抱起。
身子悬空的那一刻,颜悠悠用力的抱紧了他的脖子。
此刻脑海里再也没有任何羞耻尴尬,只有无尽的痛。
小腿伤处传来的痛,好似顺着血流,涌在她的全身。
她疼的忍不住叫出了声,直到整个人被放进椅子里,她眼前还是一片剧痛的黑。
将她放好后,滕霁又将她的伤腿搭在一个放了软垫的凳子上,这才抬头看她,却见只短短的时间,她脸色更苍白了不说,额上更已是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拿过一旁的帕子,一边给她擦汗,一边叹道:“你肯定痛的厉害,先缓缓。”
颜悠悠痛的无力说话,轻轻的摇了摇头。
过了片刻后,滕霁见她面色好了些,便站起身:“我先出去,你有事叫我。”
颜悠悠嗯了一声,看着他走了出去,直到关上了门,她眼泪才又汹涌的掉出来。
生不如死。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
她压抑又绝望的哭着,当模糊的目光望见桌上的一把剪刀时,她的指尖狠狠的抠进了掌心。
含泪的目光定定的看着那把剪刀许久,她拿了起来,手颤抖着将剪刀靠近了脖颈。
冰凉的感觉,令她的呼吸狠狠一抖,也就是这么一瞬,她放弃了。
她放回剪刀,捂着脸哭。
她不敢,她害怕。
她也不是真的想死,她只是接受不了现在的自己。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中一点动静也没有。
滕霁有些担心,敲了敲门,“姑娘?”
颜悠悠听得他声音,吸了吸鼻子,回了一声:“我没事。”
滕霁这才放心,低头去看煎药的炉子。
颜悠悠清醒了些,擦去眼泪不再哭泣,抓着身下的椅子。
椅子是中空的,应该是他专门为她方便准备的,还有桌上擦洗的水,她抬手摸了摸,竟是温的。
她目光不禁看向外,半开的窗子,能闻见飘进来的苦涩药味。
这一刻,她深切的感受到了外面那个毫不相识的男人,对她的照顾是多么的体贴入微。
一个陌生人,在不遗余力的希望她活着。
而她自己,方才却还想寻死。
颜悠悠心中羞愧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目光定定的望向那门扉,在心里告诉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定要撑下去,活下去。
滕霁在外煎好了药,又等了许久,才听到屋内颜悠悠唤他的声音。
他推门走近,看着她通红水雾的眸子,问:“回床上?”
颜悠悠点点头,在他弯腰下来那一刻,双手便攀上他的脖颈。
又是一阵足以令人生不如死的疼痛。
这一次她死死的咬着牙不再出声,只是在躺回床上的那一刻,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
盖好被子,滕霁让她休息,转身开始收拾。
过了一阵,滕霁才又进屋来,手里还端着一碗药,放在桌上后,目光掠过那似乎被人动过的剪刀时,眸光狠狠的幽闪了几下,才在床边坐下。
颜悠悠正偏着头,半垂的眸子不知看着何处,似乎在想着什么。
滕霁想到她方才某刻,曾意欲用剪刀自戕,心里就一阵冷汗。
但好在她并未做傻事,也没有再哭了。
他想了想,才开口:“其实你该庆幸你今日醒了。”
颜悠悠转过目光,看着一片雾光中的他,疑惑问:“什么意思?”
滕霁淡然一笑:“只进不出,是会死人的。”
颜悠悠目光愣了下,将脸转了过去,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若是她迟迟不醒,他自会想别的法子让她……
两两沉默了片刻,滕霁轻声又道:“人生在世,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活着最重要。”
“你看这边关的乡民,每每时局动荡,他们便被敌军搔扰甚至劫杀,他们的日子多苦。但不管再苦,他们都在想方设法的活下去。”
“便如你,跌下山谷,遇上了我,那便是老天要你活。”
滕霁说罢,静静的看着她。
颜悠悠目光轻眨着,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应该是发现剪刀动过了……
这个人,他的心思太细腻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眸子,唇轻轻抿了一下,轻声道:“多谢公子,我明白了……”
见她想通,滕霁温柔一笑,看了看窗外已然金黄的日光,问她:“时辰不早了,我喂你喝完药,就该去准备晚饭了。”
“晚上喝粥,行么?”
颜悠悠点头,目光瞧着他去端药的动作,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这屋里就一张床,晚上……他睡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滕滕:你猜我想睡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