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冬越寒,即便是晴日朗朗的天,也冷的叫人不想伸手。
颜悠悠坐在厨房的炉子前,算着自己到边城已两个多月,眼下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年节了,届时不知家中收到信后,能否赶在年前来接自己。
正神游天外间,手里突然被塞了一只小碗,里头装着几颗炒过的红枣,她抬头去看,见他笑吟吟的:“吃吧,补血。”
颜悠悠顿时无言,默默的拿起来塞进嘴里。
滕霁见她安静的不像话,深眸眯了眯:“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在想什么?”
“想回家。”
滕霁默了下,摇头失笑:“信才寄出几日,且有的等呢。”
说着,便转了话题:“午时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颜悠悠正应着,瞧见隔壁的小娃又在院门前探头探脑的,她便晃了晃手里的红枣,笑着唤他:“小武,你想过来玩吗,姨姨这里有好吃的。”
三岁的小娃一听有好吃的,迈着小短腿便跨了进来,他长得虎头虎脑,却很是机灵,一到颜悠悠身边便嘴甜的叫了声:“姨姨好~”
颜悠悠将碗里的红枣给了他两个,小家伙便乖乖的坐在旁边吃,也不乱跑。
滕霁看着她方才还一脸了无生趣,此刻却笑意柔柔的样子,不禁眯了眯眼:“你很喜欢孩子?”
颜悠悠摸摸小武的脑瓜:“嗯,挺喜欢的。”
滕霁闻言,深眸幽幽一闪,轻咳一笑:“那以后,多生几个。”
颜悠悠哪知这人心中的盘算,都已这么深远,只抬眸无语的看着他:“我只是喜欢孩子,不是喜欢生孩子。”
滕霁笑笑,正欲说什么,却听小武娘来了,一进院门便笑说着:“瞧我,一会儿没看着他,又跑你家玩了。”
待人近前了,拍了一把小武后,又笑问:“颜娘子,瞧你家夫君正忙着,可是又要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颜悠悠轻咳一声,有些尴尬:“我也不知道……”
滕霁却从善如流:“给她做蒸鱼,她喜欢吃。”
小武娘一听,便又调笑开了:“颜娘子,瞧瞧你们当家的这般体贴照顾你,还生的俊极,你这福气啊,可真是羡慕死人哟!”
颜悠悠呵呵笑了笑,悄悄的瞪了滕霁一眼,都是这个人害得,非要和邻居说他们是夫妻,导致她总是被邻居调笑。
这般说笑了一会儿后,小武娘便拉着孩子走了。
颜悠悠再次静默下来,还微微撅着嘴。
滕霁悄然一笑,被她可爱的没忍住,又拍了拍她脑袋:“我去买鱼。”
气的颜悠悠狠狠的瞪他一眼,却又无可奈何。
冬月十四,齐廷押解达鲁的车马抵京,待他进宫面圣,再出宫时,天色已苍黑。
连日的奔袭,齐廷英武峻挺的面上有些疲惫,上了齐家来接的马车后,去的却是颜家的方向。
颜家已于几日前,收到了丧报。
齐廷带着颜悠悠寥寥遗物到颜家时,哭的肝肠寸断,食不下咽的颜母,亲自接下了他递上的遗物。
“我的女儿啊……”颜母抱着遗物,伤心难抑的再次哭着晕了过去。
颜父红着眼圈,看着颜母被搀扶离开,回过头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齐廷,眼中尽是失望,连话也无力同他多说,只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岳父大人……”
齐廷抬头,满目愧色的看着颜父已背过身,最终还是什么也不再说,将头深深叩下去,便起身离开。
黑沉的夜色,雪粒不知何时落下,待齐廷回到家中,地上已落了一层薄薄的霜白。
齐母还在正厅等候,光火通明之下,极静的院中渐渐传来沉稳有徐的脚步声,齐母立即起身,几步便走到门前,看着半年多不见的儿子,眼眶瞬间发红:“廷儿,你父亲在天有灵,定为你骄傲……”
齐廷看着母亲,冷峻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
齐母见他不语,这才按耐下激动的心情,擦了擦泪,问:“颜家那边,方才你去,他们可有……”
齐廷摇了摇头:“岳父岳母宽宏,并未责怪于我。”
那就好……齐母心中这般想着,没敢宣之于口,默了一下,说:“都是我不好,当初过于心急,若不然,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言罢,见着齐廷满面疲惫的样子,立即便道:“你一路奔波辛苦,快回去歇息,旁的……明日再说吧。”
齐廷闻言,点了点头,转身又踏入了寒夜飞雪中。
和清园中,灯火通明。
齐廷踏进房中,缓步走着,四下看着,一切东西与他离家之时,都无甚变化。
只是少了那么一个人。
一个只与他相处了,月余的妻子。
窗棱的喜字,还贴在上头,他静静瞧着,蹙紧了眉心,他原该对她的行程,更上心些的……
暗然一叹,他转过身,交代一旁的侍女:“去书阁安置。”
边城。
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两日,天地间到处都是雪白。
颜悠悠又病了,突然就染了风寒,一个日夜之间开始发烫又咳嗽。
窗外的雪风呼啸,屋内烛光莹莹,床尾放着炉子,颜悠悠在床上,烧的浑浑噩噩。
前阵子才养起来的红润气色,此刻早已不见踪影,变成了病弱苍白。
木门轻声一响,滕霁端进来一碗药,放下后抬手拍掉了肩上的雪粒,又在炉子边烤了烤手后,才在床边坐下,去探她的额头。
“待喝完这碗药,若夜间热度还退不下去,就得再喝一碗。”
病的难受的颜悠悠,一听夜里兴许还得喝一碗,顿时抑制不住心里的委屈,红了眼圈哽咽道:“这药好苦……”
“你乖,良药苦口,这样才能好的快。”滕霁像哄孩子般,闻言软语的哄着她,抬手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乱发:“别哭,一会儿喝完药,你多吃几颗蜜饯就不苦了。”
颜悠悠却止不住眼泪,将脸埋进枕头,身子因哭泣,微微的颤抖着。
片刻后,又咳起一阵,哭也不成了。
滕霁给她拍着背,待她咳过这一阵后,拿了温温的帕子过来,想给她擦满脸的泪痕,颜悠悠自己接了过去擦。
滕霁笑笑,过了片刻又扶起她喝药,末了后,他脱下外衣拉开被子坐了进去,靠在床头。
烧的脑袋昏沉的颜悠悠,见他这般,抬手便去推他,却无力的似在他腰间挠痒痒。
滕霁无奈一笑,按下她的手,身子往下一滑,面对她侧躺着,低声道:“我在这儿,夜里方便照顾你。”
颜悠悠摇摇头,“不可以,你下去……”
言罢又推他,这一次滕霁直接将她手按在自己胸口,幽幽一笑,干脆耍起了无赖:“你别到处乱摸。”
“无耻之徒,谁要摸你……”颜悠悠气结,知道他肯定不会从这床上下去了,更无力再同他争辩,便往里退了退,塞了个枕头在两人中间后,转过了身子背对着他。
临睡前,她还在心里念叨,待她病愈,再同他好好算账。
夜间,滕霁不敢睡熟,探了好几次她的温度,直到确定她烧退了下去,他才放心的睡了。
天微微亮时,他被她的咳嗽声惊醒,神思还未清醒过来时,便抬手去探她额头。
还好,不烧了。
这番过后,便又迷糊着抱紧怀里的东西想要闭上眼,可是下一刻,手腕却感到一股刺痛。
他顿时睁开眼,便看到颜悠悠白净的侧脸。
再然后,意识便清醒回笼,这才察觉到,她居然在他的怀里?
“还不松手。”
颜悠悠暗暗咬牙,感觉着身后人仍不松开的手臂,和贴近的身体,她再次狠狠掐他。
滕霁却不舍这难得的时刻,装模作样的动了动搂着她脖颈的那只手臂,只道:“哎呀,动不了,被你压麻了……”
颜悠悠哪听不出他故作的伎俩,银牙一咬,决心这一次一定要给他点苦头吃吃,便抓着他一根手指用力往外折,打算直到他求饶为止。
可谁知,他疼却也不肯求饶,反倒是被中那只手,更将她的腰紧紧一箍,一拽!
她的身子,便再无缝隙的撞进了他的怀里,还撞到了一个……
那一刻,她清楚感觉到他身子一僵,呼吸瞬沉。
静止的片刻,短暂又漫长。
回过神来的颜悠悠,面上如烧般挣开他的身子,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滕霁坐在地上,仍做淡然的轻咳一声,“对不住,我……”
言罢,瞧着她整个人都钻进了被中,他立即起身穿好衣裳,扯了扯她被角:“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见她仍闷在被子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哭,滕霁叹口气,在床边坐下解释道:“我真的不是故意,你成过亲应该知道,男子早上都……”
“你闭嘴!”
颜悠悠快要气死,坐起身的同时,抓起枕头便砸了过去:“我才不知道!”
她成过亲又怎样,她成过亲就一定要知道这种事吗?
她和齐廷成亲也不过月余,且他也并不是日日留宿在她房内,就算是留宿,他每每天不亮就起床晨练,她每次醒来,身边都是空的,她又哪里会知道男人的身体早上是如何如何……
气的头晕,她抚额靠在床头,目光不经意又瞧见床尾的那个枕头,顿时眉头一皱,又看向他问:“我睡前放在中间的枕头,你故意拿开的是不是?”
滕霁眉头一跳,淡定摇头:“我没动它,许是睡着睡着,踢过去的。”
颜悠悠不信,满脸狐疑的看他许久,却他却仍一脸无辜,丝毫不见破绽。
她自然也无法再抓着这件事多说,只是暗暗告诫自己,这人脸皮越来越厚,以后一定要要多加防备才行。
最重要的是,万万不能再与他同床!
见她不再言语,也却并未因方才之事气哭,滕霁松了口气,低声一笑:“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我去给你煮粥。”
见他离开,颜悠悠闭着眼复又躺下,想起方才那一刻,心烦意乱的按着心口,深深吸了口气。
若到回京,不知齐廷是否能大度的容下这些事,若容不下,便真的要同他和离吗?
思及此,眉梢又染上了浓浓烟愁。
京城。
边城大胜,朝廷论功行赏,齐廷为主将,更有生擒达鲁的卓绝军功,被封为平西侯,承继了老侯爷骁勇战将的门楣。
齐廷一时间,风头极盛。但京中大多,都在议论颜悠悠,说她命薄,享不到齐家荣耀。
彼时齐廷,拒了所有礼贺,在满府挂白,更亲持丧仪,为颜悠悠立下了衣冠冢。
自此,齐颜两姓之好,归于尘土。
作者有话要说:滕滕:脸皮厚,吃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