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宴,百官同贺。
嘉盛帝高高坐在帝位,病了许久的身体,气色不是很好,但好在精神不错。
丝乐歌舞在殿中流转,太子秦承在前方,眼尾扫过不远处正同齐廷交谈的秦励,眸光冷冷撇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再远一些的位置,颜父正坐在席间,偶与同僚举杯交谈,却自始至终不往齐廷那边看一眼。
一曲歌舞毕,嘉盛帝眼神望向席间的齐廷,招手唤了一声,齐廷随即上前。
嘉盛帝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跪,而后叹道:“听闻你夫人颜氏,去关时遭遇不测,朕闻之亦是痛心。”
“不过朕还记得,当初你父亲去世前,曾言最遗憾之事,便是没能看到你成婚生子。”
“如今,你立下功业,为朕,为天下平定了边关,朕欣慰之余,欲赐你婚事,也好让你早日绵延齐家后嗣,以慰你父亲在天之灵。”
嘉盛帝此言一出,齐廷愣了一下,便立即跪下,“陛下厚爱,臣铭刻于心,只是赐婚一事……”
但不等齐廷将话说完,一旁的秦励便出声打断道:“齐将军,父皇为你赐婚,实乃是爱重于你。自然,齐将军情深意重,不愿即刻新娶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父皇之心,亦是纯然盼将军好,料想——颜大人亦是吧?”
秦励言罢,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颜父。
宴间顿静,各处目光亦都望了过去,颜父隐在袖袍下的拳头紧握了握,才起身道:“齐将军为国驱敌,平定边关,乃国之栋梁。陛下爱才惜才,臣亦同陛下一心,盼将军,来年新禧,再添喜事。”
“颜卿胸怀若谷,朕心钦佩,既如此,齐侯,接旨吧。”
嘉盛帝笑说着,摆了摆手,一旁的内侍便开始宣读圣旨。
大殿之上,回声荡荡,一字字却如巨石般一下下砸在颜父的心上。
夜宴散去,齐廷拿着圣旨,快步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直到出了宫门也没追上颜父的身影。
寒夜风啸,他握着圣旨,最终低叹一声,“算了,回吧。”
上了马车之后,颜父再也隐忍不住,摘下那顶官帽,任由老泪滴在上头。
明华县主,大长公主,她们就这般等不及……可怜他的女儿,才去不过百日啊!
硬撑着到了家,回到屋内一见颜母,他痛心疾首的拉着妻子,说起嘉盛帝给齐廷赐婚一事。
颜母伤心欲绝,哭倒在颜父怀里,“我可怜的樱樱啊,娘该拦着你别去那边关的……”
颜父老泪纵横,亦是哑着声音痛泣:“他人堂前喜,我儿涕零零,老天你不公,不公啊……”
齐家。
明光四落的堂上,齐廷垂头靠坐在一侧,抬手轻按着眉心。
齐母坐在上首,风华不减的眉眼中带着笑意看着他道:“此番陛下赐婚,实在是意料之外。明华县主她虽生的不够明艳,但也甚是清丽可人,你应当见过她的?”
齐廷摇摇头,懒懒回答:“不记得了。”
见他这般不上心,齐母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书阁。
诺大的屋子,只留了一盏灯,齐廷在床上躺了许久,却仍是毫无睡意,索性又起身,打算在书架上寻本书看。
却意外的在一处角落,瞧见一缕璎珞,随手便拽了出来,是个颜色素淡的香囊。
齐廷便想起那一日黄昏,她来给他送茶点,还给了他一个香囊,说是夏日将临给他驱虫。
那时他正思虑出征一事,接了过来,却没在意她说了什么,顺手就放在了书架上。
那一日,她何时离开的,他亦不太记得。
此刻,看着这个绣工精美的,她的遗物,他心里忽然有些遗憾。
若她活着,她温柔懂事,应当能为他操持好家事,他们应该也能够相敬如宾,扶持一生。
可惜,夫妻缘浅。
新的婚事也已赐下,他齐廷亦会尽最大努力,重振齐家,再耀门楣。
而旧事已然,他也无须再多思。
下一刻,那个香囊,他便投向了火中。
几日后,婚期商定,就在二月初六。
边城。
新年已过,万物生息。
巷子里家家户户,都开始为新的一年奔波劳碌起来,连小武娘同颜悠悠闲话打趣的日子都少了许多。
这一日天微亮,全奎又悄悄送了信来,滕霁看过后悠然一笑,待颜悠悠早起后,便同她说:“待过完正月,二月就不太冷了。我瞧了黄历,二月初六是个好日子,我们启程如何?”
颜悠悠甚为惊喜,当即点头,正好她眼睛也差不多瞧得清楚了,到时上路,便可少给他添些麻烦。
半个月后,二月初六。
一早,颜悠悠提着包裹一出门,便见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
马儿旁边,充作车夫的全奎,对着她咧嘴一笑:“夫人好。”
颜悠悠:“……”
随后而来的滕霁,指尖轻轻戳了下她腰间,挑了挑眉:“上车吧。”
颜悠悠闻言,眸光亮亮的笑看着他,点点头后,同邻居们道了别,扶着他手上了马车。
进去后才发现,这马车角落放着厚厚的软垫,软被,还有好几个手炉,甚至还有一个箱子里满满当当放的全是路上可以解闷的东西……
待滕霁进来刚坐下,便见她眨着眼问:“你把这一切安置的这么好,用了不少银子吧?”
滕霁闻言,悠然一笑,风华难挡:“放心,以我家底,养一个你,绰绰有余。”
颜悠悠:“……”
她就不该多嘴。
而赶车的全奎,更是一脸不值钱的笑。
京城。
明华县主出嫁,十里红妆风光无限,送嫁的队伍几乎绵延了一整条长街。
齐家门庭更是热闹,来往恭贺者的车马几乎都排去了大街上,婚礼仪程更是由当朝太傅亲持。
这一日,更是齐家自老侯爷故去后,重新站回权贵中心的荣耀一日。
热闹喧哗了一整天的齐家,终于在夜色沉落时得以平静。
满室红烛的映照下,明华县主清丽的容颜,也比往日过了许多的柔媚。
她长发披肩,一身正红的寝衣,正静坐在婚床之上,双手无意识的揪着一缕发打着弯,闻听窗外传来的脚步声时,一双眼顿时满是羞涩的紧张,望向房门的位置。
片刻后,房门一声轻响,她便看着齐廷高大的身形踏了进来。
挺俊英武,卓尔不凡,是她心目中喜欢的夫君模样。
只是,他似在疆场杀伐久了,气质稍显冷峻,不说话的时候面容也有些严肃,但明华县主相信,假以时日他们夫妻情长,蜜里调油,他定会对自己温柔相待。
怀揣着美好的愿景,明华县主看着一步步近前来的齐廷,缓缓的起身,含羞带怯的唤了一声:“夫君……”
齐廷有一瞬间的恍惚,一年前,也是一样的满室红烛下,另一个女子亦是一身红衣在他眼前……
但只是片刻,他瞳色便凝聚起,看着明华县主羞红的脸颊,执起了她的手。
夜风冷冷在窗外呼啸。
颜悠悠拥着被子坐在床里,看着一旁铺被子的滕霁,满脸的不开心。
“我一定会把门窗关紧紧的,绝对会的,你真的不用担心我的。”
滕霁却一脸严肃的看向她:“你听说过有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店吗,便是将门窗锁死了,他们也有暗道可以悄悄进来,然后随意作恶。”
颜悠悠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的确有些被他唬住,看了看屋里各处,最终咬咬唇:“那好吧……”
得逞的滕霁悄然一笑,见她乖乖躺下后,便去吹熄了屋中的两盏油灯,下一刻,屋中便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你怎么都吹了?”
“有亮光我睡不着。”
滕霁一边瞎扯着,一边摸索着上了床,躺下后才感觉到她是背对着自己,正想着怎么哄着她转过来时,便感觉到她又在两人之间塞了枕头,而且还是两个!
滕霁顿时,便有些郁闷了。
想他好不容易哄了樱樱同床,却只能隔着枕头?
他满心诡计,思索了片刻狡猾一笑,拍了拍枕头:“你睡了么?”
“……没。”
颜悠悠心想,这漆黑不见五指的,身边还躺着一个心怀不轨的男人,她绝不能比他先睡。
漆黑的床榻间,滕霁深眸幽幽一闪,轻声道:“正好我也还不困,那我们说说话。”
言罢,不等她开口,他便道:“那我给你说一件,我以前经历过的事。”
“那是几年前了,有个夏夜极热,我们都搬了凉床睡在外头,夜半迷迷糊糊之时,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就醒了,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什么?”
“一个长发女鬼,在我的床头。”
“……”一瞬间,颜悠悠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瞬间转过身来,语气里掩不住的三分紧张:“你少吓我,我才不信……”
滕霁继续添油加醋:“我没骗你,是真的,那女鬼哭着,飘在我的床头,眼睛里流着血……”
“你给我闭嘴!”
颜悠悠气急败坏,脑海里无法控制的浮现出那种场面,吓得心狂跳,急忙伸手去捂他的嘴!
居然只是捂嘴?
而不是扑进他怀里?
看来他讲的故事还不够可怕。
滕霁小有失望的暗笑一下,将脸转了一下,又继续压低了声音,道:“她哭着,还想伸手来抓我,手上也都是唔唔……”
这一次,颜悠悠迅速动的手,两只手一起用力的捂住了他半张脸,更堵住了他烦人的嘴。
气死她了,这叫人还怎么敢睡!
黑暗中,她突然的靠近,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滕霁心中暗暗高兴着,可不过片刻,他发现呼吸有些艰难,想让她稍微松松手,便抬手推了她一下。
触手之下,却是圆润柔软。
那一刻,似是不明白自己碰到了什么,又似乎是太过难以置信,想要再确认一遍,他便又捏了一下。
然下一刻,黑暗中响起清脆的一声:“啪——!”
他挨打了。
好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滕滕:我可以天天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