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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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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远大最近非常忙碌,既要审核报送检察院的移送报告,补充案件审结材料,又要应付他不在期间积压的工作和文件,最近又因为报功的问题闹得他不得不直接找到市长夏伯虎那里求援。所以,当蒋卫生找他商量配合联合调查组进驻公安局的事情时,他并没有太在意,说了一声:“你办事我放心,你全权代理,我没意见,我最近事情太多了。”按照排名,他排在蒋卫生后面,这么说带有逗趣、玩笑的意思,放在过去蒋卫生根本不会在乎,现在局势微妙,几个人都成了竞争对手,彭远大这么一说,蒋卫生的脸就拉长了,好像彭远大已经开始以领导自居了,其实彭远大根本没往那方面想。看到蒋卫生不高兴了,彭远大还以为人家是嫌他对这件事情不重视,态度不积极,又补充了一句:“我的确忙啊,出差那么多天,手头压了一堆事情,最近报功那件事情你也知道,卡在大李子的身份上了,我不替他跑谁替他跑?还是那句老话,你办事我放心,放手干,我没任何意见。”

蒋卫生对他也没办法,转念想想,记忆里好像彭远大过去就是这副德性,当年第一次见面就打听他蒋卫生是名字还是绰号,跟他也认真不得,便说:“那我就安排政治部协助他们工作,他们还要一台电脑、一个临时办公地点,这些事情都让政治部安排吧。”

彭远大连连点头:“好好好,你看着办,你现在是老大,我啥都听你的。”

这么一说,蒋卫生才舒服了点,也才确定刚才彭远大那句“你办事我放心”并不包含居高临下的味道。让彭远大没想到的是,调查组进驻以后,第一个召见的人就是他。王处长见到彭远大先道歉:“老彭啊,对不起啊,那天真的不是我想谋害你,你可千万要谅解我,设身处地地替我想一想,如果是你,你又能怎么办?”

彭远大连忙拦住了他:“没关系,没关系,我从来没有怨过你。”

跟随王处长一起来的两个人中,一个是纪委检查二室的老孙,一个是纪委调研室的小李,纪委和监察局两块牌子一班人马,监察局局长由纪委副书记兼着,所以老孙和小李既代表纪委又代表监察局。根据调查组的工作计划,他们先要搞清楚彭远大这次办理的案子到底有没有匿名信上反映的那种可能,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那种可能是不存在的,原因很简单:彭远大是人不是神仙。但是,作为一次完整的调查,这仍然是一项不可疏漏的环节和必要的程序。

王处长是主演,老孙和小李两个人是配角,所以开场白也由王处长先来,王处长道歉过后也就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彭副局长,你可能也听说了,最近有一些对你不太正面的反映,你是不是听说了?”

彭远大反倒有些纳闷,据他所知这一次调查主要是要查出那封匿名信的炮制者,没想到一来就先找到了自己头上,在公安局工作多年,向来是他找别人谈话调查别人的问题,由别人找自己谈话调查自己的问题还是头一遭,心理上就难免有个调适过程,所以回话也就有些僵硬:“不是听说了,而是亲自看了,我回来的头一天在网上就看到了。”

王处长接着问:“那你有什么看法?”

彭远大说:“我没看法啊,再说了,我有什么看法也不重要,关键是你们有什么看法。”

纪委的老孙插了一句话:“一切结论产生于调查研究之后,这也是我们党的基本工作方法,现在我们不是正在调查吗?希望你积极配合我们,这也是作为一个党员干部的责任和义务。”他这话说得如果再加上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就更有审讯的味道了。

彭远大好笑,又有些生气,暗想:别人诬蔑诽谤我,你们不去查,反而问我有什么看法,这不是荒谬嘛,就说:“你们要是让别人无中生有地臭骂一顿,也就用不着问我有什么看法了。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别拐弯抹角的。”

王处长便开始直接说了:“你为什么要积极侦办这个金锭失窃案?是不是像网上那篇文章说的有个人功利目的在里头?”

彭远大想了想说:“肯定有个人功利目的啊,我是警察,破了案就能立功受奖,不破案就没办法交待,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这个案子当年没破得了,不光压了我半辈子,也压了当年的老局长一辈子,他一直到死都耿耿于怀,你说我们接到这个案子的新线索之后,能不积极侦办吗?嗳,你们问我这些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们认为那篇破文章说的是真的,我彭远大就是为了当局长才作政治秀去了?我提醒你们一句啊,我走的时候范局活得旺旺的,没病没灾,我可不知道他能突然那么死了。”

老孙又插话了:“你走的时候范局确实是活得旺旺的,我们没有怀疑你出差办案的原始动机,问题是范局死了之后,案子破了之后,你有没有活思想?”

彭远大作为公安局副局长本来对他们找自己谈话调查问题就不太适应,现在听他这么问,心里的反感终于按捺不住了,嘿嘿冷笑:“活思想这个词儿好像听说过,噢,想起来了,‘文化大革命’中早请示晚汇报,每天都得汇报自己的活思想,你怎么还用这个词?你这是极左路线的表现啊,现在如果要建设一个活人博物馆,你倒真的可以送去做‘文革’时期的活展品,哈哈哈。”

老孙是个办事认真的老实人,这种人往往死板一些,说话也往往词不达意,他的意思是想问彭远大在听说范局死亡消息之后,有没有想到利用这个案子捞取个人的政治好处,比方说主动给新闻媒体提供自己的破案素材和先进事迹,通过新闻媒体来宣传提高自己,增加自己的政治筹码。这种话不好直截了当地问,他是想问得委婉一些,找来找去找不到合适的说法,就想起了“活思想”这个词,反而让彭远大耍笑了一顿。这终究不是审讯嫌疑人,而是调查谈话,老孙让彭远大讥嘲了一通,没办法反嘲他,只好自己憋气,脸涨得通红,鼓着腮帮子活像幼儿园里被阿姨罚站的儿童。彭远大却还接着讥讽他:“活思想我倒真的有,当时我想,这个案子早点办结了,我好早点回家看老婆去,真的,人出差在外真的想老婆,你说这算不算活思想?人活着就有思想,除非死了就没思想了,也不对,可能死了也有思想,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死了以后的思想是不是就叫死思想?”

王处长暗暗埋怨老孙,心想我们到这里来明摆着是要查那封匿名信,而不是查彭远大,叫他过来了解了解情况,寻找一些线索,你查问人家的活思想干吗?老孙是纪委的,跟他不是一个部门,属于联合调查,虽然王处长是主办,牵头的主管是关原,他对老孙和小李也没有领导权,所以不好当着彭远大的面说什么,眼看着彭远大咬住人家老孙不撒手,老孙气得脸红脖子粗,怕他们二人一言不和吵起来,闹得大家下不来台,便连忙出面灭火:“老彭,你这是干吗?别讽刺人好不好?什么活思想死思想的,好了,我也不跟你嗦了,你直截了当地把你处理这个案件前前后后的过程说一下,然后再想想跟谁有利益冲突,谁有可能写匿名信诬蔑你。我还要提醒你一句,我们是受市委市政府的委托组成的联合调查组,找你谈话不是我们个人对你有什么意见看法,你还是要摆正态度啊。”

彭远大终究是公安局的副局长,虽然性格有时候不太正规,却也不是大街上的混混,尽管对他们这种谈话方式多多少少有点对抗情绪,却不会做过分的事情。转念再想想,人家受市委市政府的委托来调查这件事情,本身也说明市委市政府对自己非常负责任,既然要搞清事实,人家找自己来了解情况也属于正常的组织行为,便对老孙笑笑说:“老孙,过去我们也认识,我就这么个人,有时候爱较真,有时候说话也不太注意方式方法,你别计较啊。”

老孙让他这忽冷忽热的表达方式搞得晕头转向,心里的气还没有散尽,却也不好再继续鼓着腮帮子顶牛,只好说:“本质上我们都一样,都是爱较真的人,工作也要求我们较真,你别计较就成了,我哪敢计较。”话里话外仍然有些不高兴,脸上却勉强挤出来一丝笑纹。

彭远大接着应付王处长:“王处长,你们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明白,不就是怀疑我企图利用这个案子争取当公安局局长吗?话说回来,只要人家想编排你,嘴是扁的,舌头是软的,想怎么说都有理由。我们运气好,把这个案子破了,人家说你是利用这个案子捞取政治资本向组织上要官要权。如果这个案子没破了,人家又可以说:看看彭远大,跑了那么远,花了那么多差旅费,白浪费钱,狗屁事没办成。说实话,我现在事情太多了,真的没有精力在这方面纠缠,你们要了解整个案情,刚好我们给检察院的移送报告写出来了,我让他们给你们复印一份,你们看看就啥都明白了,比我自己谈更有说服力,也更有条理性,更加详细,我真的没时间陪你们了,你们不知道,刚刚送上去的立功材料又出问题了,我还得赶紧跑这件事情去。”

老孙敏感地问:“什么立功材料?你们报功了?”

彭远大只好又给他解释:“这个案子福建警方配合得非常得力,我们就给省厅打报告给他们请功,省厅也没有权力给人家福建警察记功啊,就给公安部打了报告,公安部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说两省两地警方联合成功办案更应该大力表彰,又说哪有主办人员不报功,光报协办人员的?让省公安厅把我们这边主办人员的事迹材料也一并报送上去,要给我们和福建警方参与破案的人员同时记功。省厅一看部里态度这么积极,精神头马上大了,追在屁股后面好像催命鬼一样让我们尽快把材料报上去。我们报上去了,结果又不行,说大李子不是公安局的人,不能由公安部门报功,充其量只能报个见义勇为,把材料打回来了让我们重新报。”

王处长问:“你们都报了谁?”

彭远大说:“还能报谁?黄小龙和大李子两个人。”

老孙问:“怎么没有你?”

彭远大说:“肯定不能有我,这个案子是我当年办砸了的,现在侦破了是我将功补过,我哪有资格立功受奖。再说了,报纸电视上吹了那么一小吹,就闹得满城风雨劳驾你们到公安局调查,如果再受到公安部的嘉奖,那还不更得闹翻天。算了吧,指标也有限,福建省报两个,我们也只能报两个,我们一共去了三个人,只有两个指标你说能报谁?”

王处长想了想说:“嗯,还真的不好报你。”

彭远大说:“这个大李子也是倒霉,公安局借调他用了好多年,参加破了不少案子,现在临到报功了,却没有立功受奖资格,这件事情不公平,责任在我们公安局。今天我好容易约到了夏市长,看看能不能说服市长大人特批一个公勤指标,只要人事关系能进到公安局来,算公安局的工作人员就能报功,不然这个指标就浪费了。对不起啊,你们该找谁了解让蒋副局长给安排,我真得去办正事了。回头我让刑警队王队长把结案移送报告给你们复印一套送来,对不起啊。”说完,还没等人家点头答应,彭远大跑了。

彭远大出了调查组临时占用的办公室之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叫了车就朝市政府奔去。他确实没有时间陪着调查组玩,约夏市长很不容易,事先要找秘书安排日程,他给夏市长的秘书送了一张免费参加机动车驾驶执照培训考试的内部表格,市长秘书就给他加塞安排了,定在今天上午十点钟市长夏伯虎召见。

跟调查组纠缠了半上午,彭远大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五十了,从公安局到市政府正常情况下乘车十分钟足够了,但是现在车辆越来越多,塞车越来越成为交通常态,十分钟的路走一个小时也是常事。领导召见,只能等候领导,哪里敢让领导等自己?所以彭远大心里很急,生怕去晚了夏伯虎生气,本来能办的事情也不给他办了,又怕夏伯虎来个过时不候,一走了之,再约他就不好张口了。所以就让司机拉响了警笛,冒充正在执行紧急公务,一路上闯红灯、逆行抢行,招惹得别的司机纷纷鸣笛甚至破口大骂,彭远大清清楚楚地看到一辆挂黑牌的宝马车的司机朝他竖起中指满脸狰狞地张着大嘴,显然是在用最难听的话骂他。好在别人怎么骂他也听不到,一路疯狂,总算赶在十点整来到了市政府大楼前面。彭远大跳下汽车跑进大楼来到电梯跟前不由暗暗叫苦:两部电梯都刚刚离开一层正在朝上漫游。最近几年,市政府的领导受到广东人的传染,对“八”字情有独钟,原来市长办公室在三楼,“八”字流行以后,都搬到了八楼,也不知道他们是个人想“发”,还是盼着银州市“发”。

彭远大不敢等电梯,只好顺了楼梯拼了老命地朝八楼爬。爬到八楼气喘吁吁地看看表,已经十点过五分了。一到走廊,就看到夏伯虎的秘书在走廊里犯了痔疮似的来回溜达,见到彭远大就像见了多年未见的老情人,疾步扑将过来一把揪住他抱怨:“彭局啊,你急死我了,市长已经催了两次了,你怎么手机也不开?”

彭远大气喘得说不出话来,只好连连拍打秘书的后背,用动作和表情致歉,提到手机,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手机放在卫生间里充电,今天早上急着出门,忘了带手机。秘书二话不说拉了他就走,来到夏伯虎办公室门前先轻轻敲了敲门,等到里边应了一声:“进来!”才推门进去对夏伯虎报告:“公安局彭副局长来了。”

就听得夏伯虎在里边嚷嚷:“让他进来,迟到了整整七分钟。”

彭远大连忙蹿了进去纠正道:“市长,迟到了六分钟,不是七分钟。”

夏伯虎虎着脸说:“我为了等你把市长办公会议都推迟了,你还迟到,怎么回事?你以为市长的时间不值钱是不是?鲁迅怎么说的?”

彭远大连连道歉:“对不起市长,我哪敢迟到,是市委联合调查组非要逼着我谈话,跟我纠缠了半上午,还是我硬跑出来的,路上又塞车,唉,真不容易啊。”说着擦了一把汗,才想起来市长还有个问题等他回答,便又问:“鲁迅说什么了?”

夏伯虎说:“浪费他人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

彭远大着脸说:“鲁迅老先生的话我不敢说不对,可是也不够确切,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市长谋财害命啊。再说了,市长您的工资比我也多不了多少,谋财我也不谋你,你也没有多少财值得我去谋啊。”彭远大在官场上混得久了,深知对上级领导适当的拍一拍还是很有必要的,现今最有效的拍马方式就是暗示领导清廉,不管这位领导是不是真的清廉,你只要表现出认定他清廉,都会马上收获好感。

果然夏伯虎接受了这顶彭远大随手拈来的高帽,不再追究他跟领导约会迟到的罪过,改为半真半假却让人感到亲近的说教:“行了,别嘻嘻哈哈的了,多大岁数了,再怎么说也是公安局的主要领导,说话办事都得有准儿才行,当领导的凭什么树立自己的威信?就是一个字:诚信。我们党和国家现在不都强调要建立诚信社会吗?作为领导干部,更要讲诚信,以诚立德,以信立业。我这个市长也不是不讲道理,你不能按时来,打个电话,改个时间也行嘛,让我扔下一摊子重要事情在办公室傻老婆等蔫汉子地候着。说吧,什么事?”

彭远大想提醒夏伯虎“诚信”是两个字,却没敢提醒,怕伤了夏市长的面子,一会儿的事情不好办,便连连道歉:“对不起啊市长,下不为例,今天您一直在这儿等我,让我非常感动,也从你身上真正体会到了诚信的价值和意义。”彭远大顺手又把一顶“诚信”的高帽子戴到了夏伯虎的脑袋上,然后就抓紧时间说自己的事情,“夏市长,我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得求您帮忙。”

夏伯虎说:“你的麻烦我知道,不就是有人写匿名信臭你吗?你这个人也是的,别人都说我锋芒外露,你比我还能露。那天在常委会上你打电话说自己最有条件当公安局局长,干吗?有这么说话的吗?说轻了是妄自尊大,说重了就是直截了当地向组织要官。过去我还真没发现你彭远大、局长大人还真的挺有上进心啊。”

夏伯虎这个时候又提起了这件让彭远大难堪的糗事,彭远大只好再次解释:“我当时不知道你们在开常委会,还以为王处长跟我逗笑呢,过去提谁当局长从来也没有人征求过我的意见啊,所以就跟他开了那么一句玩笑,真的,纯属玩笑。”

夏伯虎瞪着他说:“这么说你真的是开玩笑,真的并不想当局长啦?那好办啊,这是好事啊,刚好这样也能让那封上网的匿名信造的谣言自生自灭了。我替你着想,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低调一些好,不就是一个公安局局长吗?当上了也比现在多挣不了几个钱。相比之下,好名声对于一个领导干部来说更重要。”

彭远大尴尬极了,为难极了,他既不愿意说自己不想当局长,也不能说自己想当局长,他根本想不到,他一约夏伯虎,夏伯虎马上就以为他是为自己的提升来做工作的,所以一上来先要封他的口。姚开放老岳父赵银印的恐吓虽然目前还没有成为现实,但一直是夏伯虎心头的阴影,如果姚开放真的出局了,赵老爷子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关系很铁的老部下在国土资源部当副部长,会不会真的动用他在国土资源部的关系破坏银州市的高新技术开发园区,夏伯虎心里没底。根据常委们在会上的表态来看,姚开放这一次肯定没戏了,原因就是他老岳父的戏演得过火了,这就更让夏伯虎忧心忡忡。现在的局面是,蒋卫生太平庸,他在这场博弈中肯定也做了工作,但是效果并不显现,起码夏伯虎目前没有发现常委里有谁着意替他撑腰。而且他那种人也是吴修治不赏识的,吴修治自己做人沉稳、讲究内涵,却喜欢别的干部果断干练张扬一些,所以估计蒋卫生只能老老实实当个看家的常务副手,让他独当一面的可能性不大。庄扬夏伯虎也不担心,他估计庄扬八成对曾聪明做了工作,这从曾聪明谈到庄扬时候前后态度的明显反差可以看得出来,但是如果真要任命庄扬为公安局局长,曾聪明那一关很难过,如果仅仅是处理了曾聪明的小舅子那还好说,关键是后来庄扬在陷进官场泥沼的时候,通过组织部由市委决定直接任命到了公安局当副局长,等于借市委的手扇了曾聪明一记耳光,这个疙瘩是任何一个在政坛混的人都难以轻易解开的。现在的问题就是彭远大了,从那天常委会吴修治的态度来看,他似乎对这个人很感兴趣,而且这个人目前正火。他估计,如果真的让全委无记名投票,这个号称局长大人的小个子凭着眼下正走红的舆论支持,很可能会脱颖而出,后来者居上,成为银州市新一任公安局局长,同时也就成了夏伯虎高新技术开发区的定时炸弹。这种结果是夏伯虎不愿意看到的,他愿意看到的是高新技术开发区顺利、成功。如果彭远大这个有力的竞争对手适时退出,顺顺当当地让那个姚开放当局长,夏伯虎心里就安稳了。夏伯虎目前最在乎的是高新技术开发区,谁当公安局长他根本就不在乎。

彭远大听懂了市长的意思,他不明白为什么夏伯虎对自己当局长那么不赞成,记忆里他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让市长不悦的事情。如果夏市长真的不愿意让他当局长,他也不可能当局长,刚好自己又要求他办大李子那件事情,还不如顺水推舟,遂了市长的心愿,人活在世上不可能万事如意,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能选择取舍。彭远大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阵,决定舍自己,取大李子,这样总算兑现了他在福建那个小山村里对大李子的承诺。现在的问题不是他当不当局长,而是他不清楚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市长,这件事情不弄清楚,今后麻烦事肯定会接踵而来,即便是副局长,他也别想当消停。这个前景让彭远大忐忑不安,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借此机会直截了当地请教夏伯虎:“夏市长,我当不当局长不要紧,就像你说的,当上了也不过每个月多拿五十来块钱,还不到一条烟钱。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您对我的工作和别的方面有什么批评意见没有?”

夏伯虎马上说:“我对你有什么意见?你干得很好啊,不但没意见,其实说心里话,我对你很欣赏,在适当的场合我还要表扬你,破了那么大一个案子,为国家挽回了几百万的损失啊。”

彭远大连连点头:“谢谢市长,我只不过做了我应该做的而已,不值得市长表扬。可是……”他想问,既然你对我那么欣赏,为什么又不愿意让我当局长呢?可是这句话实在太敏感,听着跟直接要官差不多,彭远大在这个时候无论如何没有勇气问出来。

夏伯虎知道他想问什么,过去关严了办公室的门,然后坐到了彭远大跟前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用亲切诚恳的口吻说:“远大同志啊,不是我不愿意让你当局长,更不是我对你个人有什么看法,我之所以那么说,原因就是背景太复杂了,现在的风气太坏了,我这是顾全大局,完全是为了顾全大局,我给你说一件事情,你知道了就行,万万不能对任何人说。”

彭远大难得遭遇领导的如此信赖和亲近,激动、紧张、感激种种感觉让他气促心跳,连忙表态:“夏市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给第二个人说,连我老婆老岳母都不会说。”

夏伯虎说:“你们那个姚开放真不是个东西,你听听他那个名字,什么姚开放,这样的人如果当了你们公安局局长,光是这个名字就让人笑掉大牙。可是没办法啊,如果这一次姚开放当不成局长,我们市正在开发建设的高新技术开发区就有可能夭折,已经投入的几千万就有可能泡汤,如果那样,即便我这个市长向银州人民鞠躬谢罪,引咎辞职,损失也挽不回来了。所以,我请你顾全大局,主动放弃这一次机会,就算帮我夏伯虎一个忙,今后你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全力以赴地帮助支持你。”

彭远大目瞪口呆,他实在想不到姚开放竟有那么大的能量,搞得市长都无可奈何咬着牙违心地提拔他。他想问个明白,又觉得问明白也没什么意义,大不了是上面哪个领导而且是掌握了银州市命脉的领导绑架了高新技术开发区来要挟市长。想到这里,看着夏伯虎愁眉苦脸的样子,彭远大竟然开始同情起夏伯虎了,他却不知道,夏伯虎这副表情三分真实七分假,不然也就不成其为“瞎白话”了。

他只好宽慰夏伯虎:“夏市长,这件事情没关系,我答应你我不争这个局长,可是当还是不当都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的事情,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我听你的。”

他这一问夏伯虎反倒为难了,因为确实像彭远大说的,当不当局长,谁来当局长,都不是彭远大个人能做得了主的,现在的形势就连他夏伯虎都做不了主了。本来他还想让彭远大给市委市政府写一个书面报告,明确表态自己不当公安局局长,可是认真想想,这样做大大的不妥,彭远大的报告递上去,人家问一句:谁让你当局长了?彭远大根本就没法回答。再说了,如果彭远大那么做了,吴修治肯定要追问彭远大为什么要这么做,本来吴修治就根本不相信赵银印有能量破坏得了银州市的高新技术开发区,如果追究到彭远大承受不了,把今天自己跟他的谈话交待出去,他在吴修治面前就下不来台,而且根据吴修治那个脾气性格,很可能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让原来多多少少还有点希望的姚开放更加没戏可唱,甚至直接把他赶出公安局的可能性都大大存在。夏伯虎想了一阵,实在想不出可以让彭远大在这方面做什么,只好说:“你也没什么可做的,只要别争就行了,今天你表态就够了,在会议上我可以把你的态度带上去。”

彭远大说:“好,你放心,我本来也没有争,这种事情也不是个人能争得来的。”

夏伯虎心里想: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现在这年头哪有不争的?不争热馒头能到你的手里?心里这么想着,起身送客:“好了,你有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那篇文章你也不要搭理它,我断定也是哪个想当局长的家伙利令智昏瞎胡闹,现在吴书记已经组织人去查了,你要相信组织相信党,这件事情一定会处理好的。”

彭远大连忙起身正想告辞,蓦然想起,自己来找他的事情还没说呢,一进来就让他绕住了,在当不当局长的问题上纠缠了半天,差点把正事都忘了,连忙说:“对不起夏市长,我找你有事。”

夏伯虎愕然:“还有什么事?你说,我能办的一定办。”

彭远大说:“我找你是关于这次破案报功的事儿……”

夏伯虎马上说:“没问题,我同意给你报功,几等功都成,只要你们公安系统批准,我就没意见。”

彭远大说:“不是给我报功,我没资格立功,那件案子当年就是砸在我手里的,我再报功脸皮也就太厚了。我是说我们局长期借调人员李勇军同志的事情。”李勇军是大李子的名字,彭远大让夏伯虎胡搅蛮缠了半天,这会儿才出空把大李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夏伯虎听完了之后愣愣地盯着彭远大看,他万万想不到彭远大居然会为了一个下岗人员来找他,他原来以为彭远大今天来找他就是为了给自己当说客,一来解释那封匿名信的问题,二来是为自己当局长做工作。当他确切明白彭远大专门找他的目的之后,突然感到心里空空的,慌慌的,惭惭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这一次逼着彭远大表态不当公安局长到底是做了蠢事还是做了好事,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

彭远大见夏伯虎半晌不说话,表情是那种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就开始紧张起来,连连追问:“夏市长,你怎么了?这件事情你真得特例一次,不然我们市里就少了一个立功受奖的指标,对我们市里的声誉也有影响,多少城市的公安局想要都要不来的好事啊。再说了,李勇军同志在我们公安局工作了将近二十年,也是我们过去对他太不关心了,只知道用人家,一直没有给人家办理正式调转手续,后来人事管理越来越严,定编制、定职称、逢进必考,结果就耽误了,归根到底责任还在我们身上。这一次侦破这个案子李勇军的作用是关键性的,如果不是他,很可能犯罪嫌疑人就跑了,赃物也就拿不到了……”后面这几句话有点夸张,目的还是为了替大李子说情。

夏伯虎回过神来,问彭远大:“你们公安局还有没有编制?”

彭远大说:“我到市编制办问过了,干部编制还有,但是要有大学本科以上的学历经过公务员考试才行,公勤人员的编制没有了,大李子要调进来,只能走公勤人员的路子,这也是编制办告诉我的,所以我才来找您,刚才您可说了,工作上有什么困难来找你,你一定帮助、支持我们啊。”

夏伯虎二话不说,拿起电话就拨,拨通了彭远大才知道他是给市编制办主任挂电话:“有这么一件事,你们给公安局增加一个公勤人员的编制,马上抓紧办,这个人的事情牵涉到我们银州市整个公安队伍的集体形象问题,我先让他们办理调转手续,急事急办,特事特办嘛,好了,我让彭副局长直接找你。好好好,三天之内办妥啊。”

放下电话,夏伯虎问彭远大:“这么办可以吗?我这个市长说话还算数吧?”

彭远大刚才看到他沉吟不语,表情僵硬,以为他不同意办这件事情,没想到他办得这么果断、顺畅,不由喜出望外,连连表扬夏伯虎:“不错,不错,这才叫高效率。”话说出来了,才想到这种口吻活像领导表扬下级,连忙又加了一句,“市长的话一句顶一万句,那我现在就去办了。”

夏伯虎却拦住了他:“人家现在都反感领导批条子,打招呼,今天为了你们的事情我就破一次例,不但要打招呼,还要批条子,你等等。”说着从办公桌上拿起纸笔哗哗啦啦地写了一通,然后把纸交给彭远大,“拿着这个去找编制办、人事局。”

彭远大匆匆忙忙瞄了一眼,条子上写着:“人事局周局长、编制办冯主任:公安局李勇军同志在侦破金锭被盗案中发挥了重大作用,将会受到公安部的嘉奖,请你们协助公安局本着急事急办、特事特办的原则,尽快办理李勇军同志的调转手续。办理过程中如遇到职称、文凭等政策条件限制,可变通处理。”下面是签名:夏伯虎。

彭远大高兴透了,大李子的身份问题一直是他一块心病,有了市长的特批,把大李子变成公安局的公勤人员就没问题了,至于这个公勤人员具体干什么工作,那就是公安局权力范围之内的事情了。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一旦搬掉,彭远大不知道该怎么来表达自己轻松愉快的心情,就动作夸张地给夏伯虎鞠了一个躬:“谢谢夏市长。”夏伯虎还没明白过来,彭远大又给他鞠了一个躬:“我代表大李子谢谢夏市长。”夏伯虎刚要客气一下彭远大又鞠了第三个躬:“我代表公安局谢谢夏市长。”

夏伯虎让他搞怕了,赶紧拦住他:“你有完没完了?成了日本人了?好了,别假模假式的了。”

彭远大说:“不是假模假式,我是真感谢你,你不知道,我现在简直不敢见大李子,人家跟着我干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成了下岗工人,我能不愧得慌吗?还是当市长好,想办的事就能办。”

夏伯虎叹了一声说:“唉,你们都以为当了市长就可以呼风唤雨、心想事成啊?其实很多事情当市长的也是无可奈何,你多多理解吧。这件事情你们先办手续,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彭远大连忙说:“理解理解,谢谢夏市长。”

夏伯虎抬腕看看表:“好了,我也该走了,为了等你我让他们推迟了开会时间,再晚就不好交待了。”

彭远大也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多钟了,不知不觉耽误了市长一个多小时,不敢再耽搁人家的宝贵时间,连忙告辞下楼,直奔市编制办而去。他知道,政府机关办事就得趁热打铁,拖不得,夜长梦多,彭远大绝对不敢把这次机会给浪费了。

很多事情没做之前往往觉得非常复杂、难办,真正办起来却又出乎意料的简单容易,联合调查组的实践就足以证明这一点。进驻公安局之前,他们在思想上、组织上、技术上都作了充分的准备,他们估计,这次调查工作将会非常复杂、困难。可是,调查组第一天进驻公安局,第三天就撤退了。不是调查工作遇到了不可抗拒的阻力,而是调查工作结束了。难怪王处长向关原汇报调查结果的时候,关原也大为惊讶,连着问了三遍:“你们真的认为调查结果证据充分真实可信吗?”这次调查的确太顺利了,顺利到让人不得不怀疑调查结果的可信度。

那天彭远大走了之后,王处长接着让小李子去找公安局负责配合他们工作的政治部主任安排跟蒋卫生谈话。小李子正要去办,司光荣却主动找上门来了。司光荣对王处长这种人物不会不有所经营,所以二人倒也算老相识。王处长见到司光荣有几分惊愕地说:“老司你干吗来了?还没轮到你呢。”

司光荣说:“你们别找别人了,不就是要查那封匿名信吗?信是我写的。”

调查组三个人顿时蒙了,按照他们的预期,这项调查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们已经作好打算,如果他们经过谈话查不出子丑寅卯来,那就要动用公安局的技术力量开展侦查,市委书记亲自布置的工作,组织部长又三番五次强调要查个水落石出,他们的脑袋上就像顶着沉重的磨盘,这件事情不可能不了了之,如果不办得干净利落板上钉钉,他们根本交待不过去。现在司光荣主动“投案自首”了,反倒让他们有一种被闪了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憋足了劲要搬起一块大石头,一用力搬起来却是一块泡沫塑料。王处长恢复正常比较快,郑重其事地警告司光荣:“司处长,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即便你主动承认了我们也要认真调查核实。”

司光荣说:“我跟你们开什么玩笑?就像你说的,这种事情是开玩笑的事情吗?”

王处长问他:“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呢?”

司光荣说:“我是为了坚持正义,揭穿那些制造虚假政绩向组织上要官要权的人。辩证唯物主义告诉我们,看问题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要用联系的、发展的观点研究问题、解决问题,彭远大公然向常委会说公安局除了他以外没有人适合当公安局局长这件事情是真的吧?仅仅破了那么一个由他自己制造的积案,新闻媒体就那么大张旗鼓莫名其妙地追捧,这种种的一切发生在范局长去世以后,组织上正在选拔公安局局长的时候,难道你们认为是正常的吗?”

老孙又插话了:“按照你的意思,范局长死了,就不能破案,新闻机构也不能对公安局取得的工作成绩进行报道了吗?破了案就是为自己制造政绩,新闻媒体宣传报道了就是人家有意宣扬自己作政治秀吗?还有,关于彭远大向常委会说的那些话,先不管是不是真的,我倒想问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司光荣说:“你是纪委的老孙吧?我认识你,可是从来没有想到你看问题这样僵化、片面,我劝你还是回去好好学学毛主席的《 矛盾论 》和《 实践论 》,好好学习一下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方法,尤其是调查研究的时候,一定不能先入为主,不能带有个人的感情因素。”

老孙当然不会吃他这一套,冷着脸说:“学什么都要先学做人,连做人都不及格,学什么也是白费。”

司光荣让他说得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地质问他:“你说说我做人怎么不及格了?你这是调查问题还是替彭远大出气来了?”

王处长也觉得这个人真的太有点不可思议了,明明自己做了坏事丑事,却还振振有词,理直气壮,真不知道这人是脑子坏了还是生物电流短路了。看到他跟老孙争执,王处长也忍不住损了他两句:“你好赖也是个党员、国家干部,起码的组织原则和组织纪律应该懂吧?你认为自己这种做法对吗?”

司光荣坚持己见:“当然对了,任何一个人都有思想的权利,都有表达自己看法的权利,作为党员,更有向上级组织反映情况的权利。如果你们认为这样就是做人不及格,那是因为你们自己党性原则不强。”

老孙让他气得忍不住呵呵冷笑:“你别忘了,任何人也不能把自己的看法强加给别人,任何人也不能假借向上级反映情况诬蔑诽谤别人,更没有权利通过公共传媒来造谣诽谤。”

监察局的小李子一直在一旁记录,这时候也有点看不过去了,插了一句:“思想跟行动是有本质区别的,你可以思想,你杀了人,但是如果你真的杀人,肯定得枪毙。”

司光荣开始耍赖:“你们这是干吗?是调查问题还是开批判会?反正我的事情说完了,就是那么回事,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坚持我的观点。”

王处长说:“你不要有抵触情绪,我们调查这件事情也不能全听你的,我们还是要坚持重证据、重事实,你说是你写的匿名信,那你就详细说说你书写、投递匿名信的过程以及你在网上发布匿名信的情况。”

司光荣居然毫不隐瞒地把他书写匿名信以及通过文件交换系统向领导投递的过程,还有在银州市官方网站张贴那篇文章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说过了还不忘坚持自己的观点:“我认为我这种做法没有错,哪一条党纪国法也没有规定不准匿名反映问题。”

当王处长让他回去把今天的谈话内容写下来的时候,司光荣从兜里掏出几页纸递给了他:“我早就写好了。”

至此,剩下的工作就是核实司光荣说的事实了。王处长他们找到蒋卫生,让他派人配合做一些调查落实工作。这件事情和蒋卫生没有什么牵涉,而且如果查实真的跟庄扬或者姚开放有关系,对蒋卫生反而是大大的利好消息,所以蒋卫生的态度非常积极,马上调派技术侦查科的两个人全力配合调查组的工作。很快就有了结果,政府大院门口的监视录像证实,司光荣确实在那天一大早就去过设在政府大院门口里侧的文件交换站,虽然交换站里没有监控摄像,没办法确定他投递匿名信的具体录像资料,但是他在大院门口的监控摄像资料仍然可以成为证据链条上结实的一环。此外,通过IP地址追踪系统也可以证实,在网络上发布匿名信的电脑地址跟司光荣交待的完全一致。

关原听过汇报之后根本就不相信这件事情是司光荣独立做的,因为司光荣不可能有他自己标榜的那么高的政治责任感,他更不会在没有任何利害冲突的情况下主动去得罪自己的领导,而且是一个前景看好的领导。所以他一再追问王处长:“你们有没有找公安局其他同志谈谈?有没有在调查这件事情的背景方面花花工夫?”

王处长说:“我们三个人分头找了很多公安局的同志调查了解这方面的情况,没有任何线索,唯一可以认定的就是司光荣跟他的主管领导庄扬过往甚密,交情很深,但是这也难以证明庄扬在这件事情当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刑警队的人说过这样一个情况,他们队里有一个人外号叫郭半仙,曾经开玩笑说公安局历任局长都是小矮个儿,就是因为公安局背后的山叫半截峰,而公安局大院的门墩又矮,所以个子高的在公安局当不了局长……”

关原嗤之以鼻:“无稽之谈,简直无聊。”

王处长接着说:“他们说的时候刚好让司光荣和庄扬听到了,结果第二天他们就把大门墩给拆了,重新搞了个门墩,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比院墙高出来足足一米。”

关原问道:“这件事情你们找司光荣谈过没有?”

王处长说:“我们找他问过了,他也说这是无稽之谈,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半截峰门墩子之类的事情,他们之所以改造门墩子,就是因为门墩子比院墙低了一截,不好看。至于为什么刚好要在那个时间改建,他说那纯属巧合。这种事情对方死不承认也就无法认定,只能作个情况参考。”

关原心里充满疑惑,根据他对机关人事结构常态的了解,司光荣和庄扬之间肯定早就已经超越了普通上下级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形成了利益共同体,但是这种事情就像王处长说的,没有办法证实,当事人也不会承认。如果严刑拷打,说不定他们才会供认,但是刑讯逼供对于纪委办案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所以此事只能就此而止,再深查也查不出什么结果来。

王处长把写好的调查报告交给了关原,关原便去向吴修治汇报,吴修治跟关原的看法一致,司光荣只不过是庄扬的枪手帮凶而已,但是这也仅仅能算作猜测和判断,没有证据。尽管没有证据,但是庄扬经过这一场事情,除非发生奇迹,否则他的仕途基本上走到了终点,吴修治指示关原在庄扬的人事考核档案里加上这样一句评语:思想作风不正派,有拉帮结派现象。有了这个评语,庄扬将不会再有任何升迁的机会,即便他的对头曾聪明下台了,他也没有机会。这也是干部考核的优势,法官判案必须以事实为准绳,以法律为依据,干部人事考核,却可以根据你的表现和群众反映由组织下评语。

关原请示吴修治:“吴书记您看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吴修治说:“此风不可长,从严从快处理。关于司光荣的组织处理意见,按照党章的规定,由他们基层党组织讨论以后报上来一个处理意见,再由常委会确定。行政处理你们考虑一下,基本原则是这个人不能再在公安机关工作了。还有一条,对此事要在所有机关党政干部中进行通报批评,要求其本人作出深刻检查,并主动在互联网上刊登道歉声明,如果他坚持不承认错误,明确告诉他,我们将通过新闻媒体全面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及时教育广大干部,也是还人家彭远大一个清白。”

关原有些惊讶,但是随即他又明白了,吴修治当初确定由三部门联合调查此事,就是要把这件事情搞大、搞出动静来,他最讨厌这种阴谋小人,这也是他的脾气。所以关原没有再问什么,把吴修治的意见逐条记录下来之后,便告辞去逐条落实了。

按照组织程序,司光荣的问题先由联合调查组向公安局全体党员作了通报,然后由基层党支部大会讨论对司光荣的处理意见。这种会议按照党章规定,司光荣也要出席。司光荣所在的党支部是公安局后勤支部,没有外处、室、队的人员,司光荣就是后勤处的行政领导,当着司光荣的面,党员既不敢也不好意思提出过于严格的处理意见,最终表决结果是给予司光荣党内警告处分,连“严重”两个字都没敢加。支部的讨论意见报到了局党组,局长死了之后,党组成员剩下四个人:蒋卫生、彭远大、姚开放、庄扬。

蒋卫生看到联合调查组查来查去只查出了一个司光荣,根本没有涉及到局里的领导干部,弄不清这是上面的意图还是调查组笨蛋,心里明明知道庄扬和司光荣是一伙,相互勾结、互相利用,却没有证据证明。现实问题是,得罪了司光荣也就是得罪了庄扬,这就犯了官场大忌,所以根本就不愿意发表自己的意见。彭远大就更不好发表意见了,司光荣的问题涉及到他,如果他要求加重处理,就难免报复之嫌,如果他说不予组织处理,那就太便宜了司光荣,所以他是左右为难,只好向三国时期的徐庶学习,虽然没有进曹营却也坚持一言不发,别人说怎么样他就举起一只手投降。姚开放还在做他的局长梦,他老岳父传过来的信息是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都已经向市委市政府打过招呼了,而且市长、书记都已经有明确态度要把公安局长送给姚开放,所以姚开放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头得罪司光荣和庄扬,也坚持不发言、不表态,等着别人先说。公安局这个党组会开得真是有意思透了,屋子里几个人都闷着头不说话,活像公安局党组突然变成了聋哑学校。在一旁记录的党办室秘书无话可记,在一旁抓耳挠腮好像从花果山上招聘的猴子。闷了半下午,还是庄扬开口表态了。庄扬心里虽然非常想保护司光荣,可是他也明白大家现在都把他跟司光荣看成了一伙,嘴上不说谁心里都断定司光荣是给他挡枪子,所以反而是他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跟司光荣并没有任何超出工作关系的关系,于是说:“我认为司光荣同志的错误性质是非常严重的,应该严肃处理,我同意基层党支部广大党员的处理意见。”基层党支部的处理意见是党内处分最轻的一级:警告。

他这么发言了,别人也懒得嗦,纷纷说:“同意,没意见。”于是这个闷了半晌午的党组会草草收场,记录本上只记了半页纸。

这个意见经由联合调查组报到关原那里,关原也觉得处理太轻,但是他又没有权力干预,根据目前公安局的现状干预了也没有什么作用,便直接报给了吴修治,吴修治说:“我已经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把这个结果拿到常委会上去,听听大家的意见。”

过了两天,吴修治主持召开市委常委会议,这次会议只有两项议程:一是讨论组织部拟定经过吴修治审定的干部选拔任命改革方案,二是讨论公安局发生的书写投递匿名信并在互联网上对彭远大进行诬蔑诽谤问题的处理意见。关于党政干部选拔任命改革方案,上一次常委会在大原则上已经取得了一致意见,而且关原介绍改革方案的时候,一张口先把本方案经过吴书记审定的话端在了前头,宣传部长李玉玲抢先发言,认为这个方案非常完善,非常具有可操作性,为银州市选拔任用党政领导干部实现公开、公正、公平创造了良好的条件,这个方案一经实施,必然会带来干部人事制度的新局面,并且成为全省干部人事管理机制创新的楷模,所以她举双手拥护。接下来常委们一个个表态,没有一个人对这个方案提出任何异议,然后举手表决,全票通过。

接下来开始讨论司光荣的问题。组织部王处长代表联合调查组向常委会汇报了调查经过,关原向常委会汇报了公安局上报的组织处理意见,然后由常委们对这个问题展开讨论。常委们一个个都是人精,不是人精也成不了地级市的常委委员。曾聪明首先提出了疑问:彭远大如果跟司光荣没有杀夫夺妻灭子之恨,他为什么要这么诬蔑诽谤彭远大呢?夏伯虎接下来提出的疑问跟曾聪明差不多:司光荣这么干的目的是什么?王处长说据司光荣自己说就是要坚持正义,夏伯虎骂了一声:扯他妈的淡。他这一声骂把王处长吓住了,王处长呆呆地不敢再接着往下说了,夏伯虎说:“我不是骂你呢,我是骂那个司什么荣呢,他他妈哪儿来的那么高的政治觉悟?你们相信吗?”常委们纷纷摇头:“不可能,如果他真有那么高的政治觉悟就不会采取这种下流手段。”夏伯虎接着问:“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不就是因为公安局长的任命吗?这简直是一个政治流氓的所作所为,这种人绝对不能轻饶。”

常委们对夏伯虎的意见纷纷表示赞同、支持,李玉玲还回声似的连连说了几个“政治流氓、政治流氓……”常委们对司光荣的行为表现出的同仇敌忾、义愤填膺是真实的,如果此风不刹住,任何一个人对哪个领导不满意,就利用互联网捏造事实诬蔑诽谤,即便事后得到了澄清,但是造成的名誉损害是很难通过一个道歉或者更正得到弥补的,发生这样的事情对任何一个领导干部都是一场噩梦。此外,司光荣一口咬定此事是他个人所为,跟任何人没有关系,常委们都知道这是蒙人,却又没有办法追究他的同伙,潜意识里都有一种让司光荣愚弄的挫折感,对他也更加愤慨,所以,在讨论对司光荣的处理问题的时候,大家一致的意见是处理太轻了。吴修治说:“基层报上来的处理意见是轻还是重,都应该用党的《 纪律处分条例 》来对照,不能简单地凭感情和情绪来确定。老关,你主持这件事情的调查工作,根据《 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 》,像司光荣这种问题《 条例 》是怎么规定的?”

关原说:“司光荣的行为违反了《 条例 》第一百四十三条:‘侵犯他人人身权利’中的第一款‘侮辱诽谤他人’,《 条例 》规定,违反这一条,根据情节可以给予党内警告、严重警告、记过和留党察看以至开除党籍的处分。”

夏伯虎说:“司光荣的情节已经非常严重了,他不但是给很多领导投递匿名信,而且在互联网上公开发布了对彭远大同志的诬蔑诽谤文章,造成的社会影响极其恶劣,说老实话,如果彭远大到法庭上告他,他不但得给人家赔情道歉,还得给人家经济赔偿呢。我看这种政治流氓无耻小人干脆开除算了。”

关原说:“司光荣的错误是严重的,可是我们还是要抱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态度,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的意见,处分加重可以,但是不要把人家的政治生命给枪毙了,留党察看吧。”

吴修治也说:“我们的目的不仅仅是要处理一个人,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情教育广大党员干部,尤其是各级领导干部,心里一定要有高度的组织观念,自觉遵守党的组织纪律,绝对不允许搞非组织活动,更不允许对党内同志采取这种造谣诬蔑人身攻击的行为。我同意关部长的意见,对司光荣同志既要严肃处理,更要加强教育,让他真正认识自己的错误,也要让广大党员干部知道司光荣错在什么地方。所以,我提议新闻媒体要对司光荣的错误以及受到的处理进行报道,司光荣本人也要在公开场合向彭远大同志道歉。在党纪处理的同时,还要给予政纪处分,老夏,你说撤了他的职,调出公安局怎么样?”

李玉玲照例带头同意吴修治的意见,夏伯虎也点头说:“吴书记和关部长的意见我同意。”其他常委纷纷表态同意,于是对司光荣的处理就此定案。举手表决,全体通过。然后吴修治又提出了一个建议:“我们马上就要开始对公安局长的任命实行全委会票决,为了保证这次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顺利成功,我提议对拟任职候选干部作一些调整,大家讨论一下,看看是不是把庄扬同志从公安局调出来,重新安排一个能够更好地发挥他作用的地方?”

吴修治这个提议常委们心知肚明,刚才王处长汇报的时候曾聪明等人就提出了关于司光荣动机的疑问,谁心里都明白,司光荣对彭远大造谣诬蔑肯定不是毫无背景的个人行为,王处长也介绍了根据公安局同志的反映,他和庄扬的密切关系,常委们对他们俩到省上到处跑官活动的种种情况也多多少少都有耳闻,因为他们到省上活动了,有人要替他们说话,话还是要说到银州市的领导耳朵里。但是司光荣一口咬定这件事情他就是出于政治责任感向组织上揭发检举问题,跟任何人没有关系,实际上这里头的关系大家都能意会得出来,可是,意会不能代替证据,更不能用意会来处理人,所以仅仅处理司光荣大家都有一种意犹未尽、心有不甘的感觉。吴修治一提出这个建议,大家马上心领神会,谁也不说破,一致表态同意,吴修治问关原:“有没有合适的职务?”

关原的眼睛转了转说:“职务倒是有,龙山区区委副书记还一直没有到职。”

吴修治马上说:“那就安排庄扬同志去,到基层锻炼锻炼对他今后的成熟和发展有好处。”

龙山区是银州市的偏远山区,公安局范局长就是在那里的深山老林里打野猪死亡的。龙山区经济发展滞后,条件艰苦,让庄扬到那种地方锻炼最合适,于是常委们纷纷赞同,就此庄扬彻底从公安局局长候选人的名单上被删除了。

市委、市政府作出对司光荣留党察看两年、撤职调出公安局的处理决定之后一个月,司光荣拿到了省公安厅的调令,他被调到省公安厅担任后勤处的副处级调研员,司光荣在官场上长期经营的一片苦心没有白费,关键时候落水的他还是有人打捞的。这些都是后话,不再赘述。

结?摇?摇局

常委会召开一周以后,银州市在市府大礼堂正式开始由全委会票决公安局局长。全体市委委员一个不少地参加了这次具有历史意义的投票。按照吴修治的提议,人大、政协、工会、共青团和市妇联都派了代表到现场充当公证人,监督票选过程的公正性、公平性。银州市的报纸、广播和电视台还有省级、国家级驻银州的新闻媒体也都派记者到现场全程采访。对此常委中有不同意见,担心万一票选过程出现问题,记者们在现场采访,传了出去政治影响不好。吴修治说:“立党为公、执政为民、‘三个代表’的思想绝对不是空洞的口号,它是我们从事各项工作的行动指南,也是需要我们用工作实践加以丰富的纲领。我们党的宗旨不就是五个字:为人民服务嘛!既然是为人民服务,为什么怕人民监督呢?今后我们银州市,除了涉及国家机密和个人隐私的事情,所有公务活动都应该让人民群众知道。真正落实了人民群众的知情权、参与权和监督权,立党为公、执政为民才有坚实的群众基础。我们不可能把银州市所有的老百姓都请到票选现场来,可是通过新闻媒体现场报道让老百姓都知道我们的公安局局长是怎么产生的有什么不可以呢?即便现场出现了一些疏漏甚至问题,也没有什么了不得,只能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有改进的空间,对我们进行的改革正好是一次促进嘛。”

吴修治力主公开、透明,别的常委也不好意思再想着半透明、半公开,对老百姓半遮半掩。于是这次票选便闹得轰轰烈烈、声势浩大。省委、省政府得知消息,还派来了观摩团,更使得这次票选有了超出任命公安局局长不同寻常的意义。

蒋卫生、彭远大、姚开放三个人作为经过组织部门资格审查合格的候选人坐在台下备询。三个人心情都非常紧张,各自心里又都有着不同的“活思想”。蒋卫生估计自己希望不大,因为刚才组织部介绍他个人资料的时候,工作成绩实在单薄平庸,很难引起市委委员们的兴趣。而且,他的年龄又是三个人中最大的,这也不符合眼下人们对干部年龄的心理预期,过去一讲就是资格,现在年轻则成了选拔干部的重要标尺。

彭远大忐忑不安,他当然希望自己能成为公安局长,尤其是以这种方式成为公安局长更有意义,这是他的远大理想。可是一想到自己对夏伯虎的承诺,就又惴惴不安,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真的被选上了,怎么给夏市长交待。“万一选上了,夏市长非得骂我是不讲诚信的骗子,今后在夏市长手底下还真的不好混啊。选不上今后就很难再有机会了。干你老,我现在是光屁股骑驴,上也难受,下也难受啊。”彭远大紧张之中,不知不觉用上了闽南口头语在心里表达自己那种患得患失、欲取欲弃的矛盾心情。

姚开放万万没想到市委市政府采取这种方式决定公安局局长的人选,他觉得自己跟老岳父都被吴修治、夏伯虎愚弄了,他简单对自己面临的局面作了一个评估,论资历他比不过蒋卫生,论业绩他比不过彭远大,他的优势就是有一个能靠得上的老岳父,然而,这种选干方式让他老岳父的能量落空了,他老岳父绝对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让每一个市委委员都听他的,即便他现在还在职,还是省委主管政法的副省长,无记名投票的方式也让他老岳父无法控制人们的选择。

吴修治虽然是市委书记,在这次干部选拔中也跟别的市委委员一样,只有一张选票。他坐在台上,这是对他这个市委书记的特殊优待,因为这次票选公安局局长的仪式由他亲自主持。他现在的身份与其说是市委书记,还不如说是节目主持人。关原代表组织部向各位委员介绍候选人个人的详细信息,其实彭远大三个人的个人信息都已经书面印发给了每一个委员,但是作为程序,关原还得口头再作一次详细介绍。这时候,吴修治不经意间突然看到窗户外面跟党走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连忙起身出门招呼他:“老领导,你也来了?怎么不进来?”

跟党走说:“我没有那个牌牌,人家不让进。”

吴修治说:“您能来就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我给你走一次后门,没牌牌你也能进。”

跟党走跟在吴修治后面进了会堂,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你们还真的干上了,我参加革命这么多年,还头一次见到用这个办法提拔干部呢。”

吴修治问他:“你觉得这种办法好不好?”

跟党走说:“好,当然好了,这样公平,像赵老贼那样的就不好走后门了。”

关原介绍完了候选人的情况,向吴修治请示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吴修治摇头示意:“我没事了,请各位委员说说,还有什么疑问没有?”

这次票选准备工作非常细致,头一次进行这种尝试,从上到下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从选票的印制到会议地点的确定,乃至这几个候选人个人资料的文字稿,吴修治统统把关,一下子变成了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的老大妈。选票除了印有蒋卫生等三个人的名字之外,还有一个空格,如果委员对现有的三名候选人均不看好,还可以提出自己中意的人选。每张票的下面都有详细的文字说明,在关原作完候选人个人情况介绍之后,又由组织部干部处王处长向各位委员详细说明了投票的注意事项。

各位委员这种投票选举的事情已经干得多也见得多了,虽然这一次投票的内容不同,意义不同,形式却没有什么不同,便纷纷表示没有疑问,有一些委员已经跃跃欲试,急于履行自己意外获得的这项新权利,一拿到票就用胳膊遮挡着别人的视线匆匆忙忙打起钩来。接下来就开始选举监票人,监票人从人大、政协、工会、妇联和共青团的代表中产生,然后又选出了唱票人、计票人,接着就开始正式投票。吴修治理所当然地带头到票箱跟前投下了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选举下级干部的那一票。其他委员们开始按照党内外级别排名排着队缓缓向投票箱前进,记者们纷纷涌到前面,抢抓镜头,忠实地记录这历史性的进步时刻。照相机的闪光灯、摄像机的照明灯就像雷雨来临之前的闪电,响成一片的照相机快门好像发生了激烈的枪战。市长夏伯虎当市长以后向上面的领导学会了遇到记者拍照摄像时稍作停顿摆出一个亮相,在列队走向投票箱的时候,他习惯地停下步子面朝记者又做了一个亮相,后面紧跟着的李玉玲没料到他走得好好地突然停下了步子,高耸的胸脯撞到了他的后背上,羞赧惊慌之下,本能地向后一退,高跟鞋的后脚跟一下跺到了关原的脚面上。女人的高跟鞋跺到脚面造成的痛苦指数跟遭到驴蹄子践踏的痛苦指数相等,关原惨叫一声,随即又忍住了,他知道电视台正在直播,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既不能叫唤也不能顾脚,只好咬牙切齿一瘸一拐以轻伤不下火线的精神,坚持到票箱跟前投下了他那神圣的一票。这一幕可以算作这次全委会票决公安局长推荐人选唯一不在程序范围之内的意外事件。投票结束的时候,夏伯虎看到关原瘸了,关心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关节炎犯了?”关原痛苦地拐着弯骂李玉玲:“让驴蹄子踩了。”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投票秩序,很快投票结束,监票人员开始开箱唱票,一共有三十五个人投票,彭远大得票二十五张,蒋卫生得票五张,姚开放得票三张,还有两张废票。关原当即宣布:彭远大经过市委全委会票选,被推荐为新一任银州市公安局代理局长。按照程序,彭远大还要经过市人大常委会批准才能正式成为局长。人大常委大多数也是市委委员,都参加了这次票选,再考虑这次票选的舆论效果,彭远大通过市人大的批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随着热烈祝贺的掌声,记者们纷纷涌到彭远大跟前请他在获得成功的时候谈谈感想,彭远大脑子晕乎乎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一抬眼看到夏伯虎正看着自己眯眯地笑,搞不清楚他这是冷笑、讥笑还是微笑、祝福的笑,心中大急,无可奈何地对夏伯虎喊:“夏市长,这可不怪我啊,我也是没办法。”他这一喊,夏伯虎大窘,在场的人大愣。记者们随即涌向夏伯虎,请他发表改革感言,这对于夏伯虎来说是长项,他便开始夸夸其谈起来,从眼前的票选一直把话题拉到了刚刚返回地球的神舟飞船上。

跟党走高兴极了,咧着缺牙漏风的老嘴哈哈哈笑个不停,对吴修治说:“好好好,这样好,公平多了,跑官买官的难度大多了,我就不信跑官买官的投机分子们能把所有的委员都收买了。”

吴修治说:“老领导,我敢断定这仅仅是个开始,今后我们的胆子会更大一些,步子会更快一些,消除政治道德层次的腐败,清除孳生腐败的土壤,我们需要的仅仅是时间和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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