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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摇摇头:“您可是领腿子的关八爷?--陆小菩萨常常提起您;老六合帮,早年常打这儿过,咱们算来不外,我才说这话;今夜你们过邬家渡,千万得要小心,……邬家瓦房那一带枯树林,说不定啸聚有大股的土匪,……你问我怎么知道?……村后泽边尽是人和马的脚印儿,我估量他们是夜里拉过去的。”

关八爷点点头。

“大股土匪拉到野泽来,我弄不清楚是什么意思?”老头儿叭着烟说:“这儿没大户,值不得他们卷的;再朝南去,就是民军地面了,他们也甭想拉过去。……除非是在北地惹了是非,拉过来喘口气,再不然,就是为闸住过境的盐车队……”

“您可说对了!”向老三说:“四判官那伙土匪,就是要找块咽喉地,把六合帮一口吞掉。他们夜卷万家楼,咱们拔刀相助,使他们一块到嘴的肥肉没吃得成,前天在坝上,小菩萨找过八爷,业已明告过了。”

“既然如此,八爷您又何必呢?”一个中年的庄户说:“这边风声一紧,连陆小菩萨都觉得蹲不住,拔腿走了,诸位犯不着为一车盐去豁命呀?!……能卖给槽子,利薄些不要紧,我说,在这儿胡乱用过晌午饭,还是掉头朝北推还安稳些,最好不要再把买卖送过大湖了!”

“八爷,您可别听他的,让咱们走回头路!”大狗熊插嘴说:“死活咱们跟您走,在盐市上就讲定了的!咱们可不能让您单人独马去大湖泽。”

晌午心,天忽然转暖,地面上有化雪的湿痕了。

庄户们分别凑合些粗茶饭来,六合帮那伙弟兄就歪坐在车把上用饭;关八爷一手抚在马鞍上,望着他们,忽然觉得心里涌上一股儿悲凉……天南地北一捆儿人,就像老缠不分的藤莽,当大火烧来,想扯也是扯不开的了!早年领缉私队时,也曾亟力想把那伙弟兄从悲惨的梦境里引领出来,黑松林释脱彭老汉后把他们遣散了,这些年来,谁知他们各别的遭逢究竟怎样?!万家楼惹了朱四判官,原是自己跟向老三的事,与其他弟兄无干,但照目前光景看来,全帮弟兄都跟着趟进了浑水,洗也洗不清啦!如今明知前路上危机四伏,却不能逼着他们回头;有些事情临到头上,愈想躲避愈躲避不得,即使逼他们回头,焉知朱四判官不在别处动手?一捆儿人像是一把筷子,与其分散了让四判官各个去收拾,还不如合起来当棍打!刀尖枪口最无情,对起火来,伤亡总是难免,这些弟兄们谁能逃得过,那就得看老天保祐了。

冬天里少见的红霞把枯树林烧得亮亮的。

黄昏时分,六合帮的盐车队靠近了邬家渡口……

依照地势来看,邬家渡是西道儿上最险的一段地方,一条急流滚滚的大叉河挡住前面,渡口以西是一座宽长里许的水泊,渡口东面是密密的枯树林,生长在平地中凸起的沙堑上,枯树林里,就是远近知名的邬家瓦房--一座湮荒多年无人居住的废第,久已被人在野谈中相传,说是一座鬼屋。一条窄道从北边伸来,一面沿着枯芦蔓生的水泊,一面壁立着一丈七八尺高的堑崖,崖上的枯林枝柯交错,密得怕人;一些落了叶的林木,枝干仍是棕黑色的,另一些经过雷火劫的死树夹立其间,像一些惨白鬼魅,阳光射落在没了皮的树干上,显得异常触目。这条路不像盐河大渡口北面的郑家大洼一样,经过多次惨烈的拚斗,这条路只是荒凉到令人恐怖的程度。

盐车一路推过来时,一向爱聊聒的石二矮子反而闷声不响的没开什么腔,旁人问他,他才说出陆家沟那个村子太贫苦,中晌那顿饭他吃的是稀的。

“嗨,还有那份精神鬼扯蛋吗?”他说:“玉蜀黍稀饭捞不着两个疙瘩,我它妈一口气喝了八红窑碗,肚皮喝得胀胀的,心里可是又潮又饿;稀饭不搪饥,在肚里光晃荡,三晃几不晃变水走了,还是个空肚皮!”

有些人谈论著昨夜小野铺的那场混乱的黑火,耽心前面会有更大的厮杀。而向老三却安慰大伙儿说:“你们有啥好耽心的?八爷在前头踹道儿,有事咱们就拔枪不就是了!”

“我说,向老三,”大狗熊说:“你是久走这条路的,你可去过邬家瓦房?听过那许多鬼故事?想那邬家既能在这儿造起一座偌大的宅院,不用说,该是个一等的财主了,他那些子孙为何不能在这儿守着祖宗的产业呢?”

“邬家这本账,连我也弄不清!”向老三说:“等会儿,你要遇上渡口摆渡的孙二拐腿,你就会弄得清了。孙二拐腿原是邬家的老长工,邬家瓦房出的事,唯有他知道得最多……当年老六合帮走这条路时,咱们的腿子倒是在邬家瓦房里靠过,--那时瓦房里早也就没有人了,只有孙二拐子在那儿替邬家看守房子,不过他也没住在瓦房里,而是靠近河埃,自己搭盖的一间小屋。”

雷一炮皱着浓眉瞧瞧欲暮的天色,又望望走在前面的关八爷策马的背影,扭头朝向老三说:“趁这阵子没什么动静,你不妨就你所知,把邬家瓦房的事儿聊给他们听听,免得他们穷耽心,有动静,我瞧着了自会打关照的!你让他们熟悉这块地方也是好的。”

向老三点点头,真的聊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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