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林锦楼,今日从京里来了几个与他相熟的朋友,均是世家子弟,与林家素日交好。林锦楼自然尽地主之谊,叫上林锦亭,哥俩在全福楼设宴款待,又从青楼抬来几个能唱会拉的粉头助兴,一时倒也热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便愈发恣意了。其有一个公子,名唤刘小川,乃勇武将军之孙。刘老将军一家子嗣单薄,第三辈上只有刘小川一个孙子养活成人,疼得跟眼珠子似的,难免溺爱。刘小川跟林锦楼在京里也算光着腚一处玩耍长大,如今在京城闯了祸,便跑到江南来投靠林锦楼避避风头。
刘小川摇摇晃晃的端着酒杯,一口麻溜儿的官话,对林锦楼道:“这江南是个好地方,来了才知道,可是山美水美人更美呀!我说哥们,小爷我看上你在的相好儿小翠仙啦,小爷难得来一趟,哥们是不是割爱送了我?”
众公子一听连连起哄。
林锦楼笑骂道:“你小子倒会挑拣,全金陵的粉头里就她最知情知趣儿,原本我还舍不得,可既然是你张嘴,不给也得给。”
兵部侍郎谢佐的四儿子谢域哈哈大笑,拍着刘小川的肩膀说:“哎呦喂,我说兄弟,你本来就是跟人在窑子里争风吃醋打了人跑出来的,等回去再带个粉头,你们家老爷子还不当场气得嗝屁?”
众人齐声大笑。
刘小川翻着白眼说:“这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懂不?这样的情怀你们这些大俗人懂个屁!”
林锦楼笑着喝干杯酒,摇铃将门口守着的小厮双喜唤进来,道:“读三千两银子送到,跟老鸨子说给翠仙姑娘赎身,用轿子送到刘大爷宅子里。”
谢域又举起杯笑哈哈道:“来,来,恭喜今儿个刘兄弟又当新郎官儿。”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林锦亭却心眼动了动,亲手给林锦楼满了杯酒,笑道:“哥哥既然这么大方。今儿我再斗胆跟哥哥求个人。”
刘小川惊呼道:“哟哟。听听,听听,原来林家小三儿也开始知道趣儿懂得要人了,我还当他是个生瓜蛋子。”
林锦楼笑道:“说罢,哪个?”
林锦亭道:“就是香兰,在哥哥姨娘房里伺候的那个。”
林锦楼手上一顿,乜斜着眼看着林锦亭:“你看上她了?”林锦楼虽是笑着。却神情阴冷。
林锦亭一惊,再看去,又觉着林锦楼仍是笑得如沐春风,便舔了舔嘴唇道:“不是我,是奕飞兄,他想讨这丫鬟。”
林锦楼将杯的酒一饮而尽。旁边坐着的粉头连忙又给斟上一杯,林锦楼道:“他?他怎么能见着我房里的丫鬟?”
林锦亭笑道:“哥哥你有所不知,这宋奕飞头一遭见到那丫头就失了魂魄,还巴巴的送人家一把扇子呢。原先他死活不肯同我一道住卧云院,可后来不知怎的又搬过来。后来才知道,岚姨娘要做诗社,香兰到拢翠居里操持,他为了每天多看佳人几眼。才巴巴的住过来。还每天变着花样儿的送汤水吃食呢。有一回被我偷偷瞧见了,这俩人牛郎织女似的遥遥望着。哎哟,我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刘小川打着酒嗝儿笑道:“哟,真是个痴情种,倒有你刘大爷的做派。”
众人又是一通起哄。
林锦楼笑道:“他想要那丫鬟,就让他亲自来找我。”说完摇晃着身子去如厕。
他一出门,笑容顿时消失不见,脸色阴寒起来。
吴妈妈端了碗药探头往青岚屋里看了看,只见画眉仍然没走,跟青岚有说有笑的。吴妈妈摇了摇头,今日她算彻底瞧不上青岚,也懒得再管她的事,只等着青岚平安诞下孩儿,她便可功成身退。便竟手里的药塞给春菱道:“去端给姨奶奶,让她趁热喝了。”
吴妈妈见春菱走了便叹口气,忽瞧见林锦楼一脸怒色从外走进来,对吴妈妈道:“香兰呢?”
吴妈妈又叹一口气说:“唉,大爷还不知道罢?方才太太来过。因为老奴多嘴,跟大爷说了香兰的好处,让大爷上了心。大奶奶便大张旗鼓的送东西来了,金晃晃的首饰和绫罗绸缎,又说要给香兰备屋子和丫头,岚姨娘听了便晕过去,大夫诊脉也没什么大碍,我本打算等姨娘好些再开解她。却也不知怎的,让太太得了信儿,赶过来发落了一通。”
林锦楼一怔,因赵月婵举动心不悦,又不高兴秦氏插手他屋里的事,便道:“那丫头是我自己看的,跟旁人有什么干系。”
吴妈妈道:“太太也是关心大爷,只是最可怜的还是香兰那孩子,让太太领了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不知要受什么责罚”
林锦楼脸色一变。此时画眉在外头听见林锦楼说话的声音,连忙同青岚迎出来道:“大爷回来了!”
青岚温温柔柔说:“快晌午了,大爷吃了饭不曾?”
却不成想林锦楼转过身撩开帘子便走了。
拙守园正房,闲庭幽静,佳木森森。
秦氏端坐在厅太师椅上,看着面前跪着的香兰,头一遭仔仔细细打量。香兰这些时日身量和脸儿都张开了不少,秦氏只见她形容甚美,一张脸庞殊丽明媚,风鬟雾鬓,丰姿尔雅,穿着半旧的素色衣衫,却难掩秀色。瞧着虽是怯生生的模样,却无缩手缩脚的小家子气。
秦氏微微眯起眼。怪道楼哥儿让她给迷住了,端得是个绝色,把府里头的奶奶小姐全比下去了。
只是这小狐媚子,到底有多少心眼子?秦氏手里攥着帕子骤然一紧。
她真真儿好大的本事!
先是不声不响的搅起风浪,抓了曹丽环的把柄,更在主子跟前演一出好戏,将曹丽环逐了。如今又让楼哥儿对她上心,弄得妻妾失和,倘若青岚这回晕倒伤及肚里的孩子呢?
香兰规规矩矩跪着,事到临头,她反倒不慌了。自古以来都是主子作乱,奴才替罪,秦氏不好发落赵月婵和青岚,想来这笔账要算在她头上。如此,慌张也无用。
秦氏沉吟片刻,红笺轻手轻脚的端来一盏热茶,而后默默退了下去。
“大爷看上了你,要抬举你。”秦氏说得极慢,辨不出喜怒。
香兰连忙磕头说:“奴婢福薄,不敢有这样的念想。”
“哦?”秦氏挑高眉头,“这么说是大爷自作多情了?”
香兰咬牙,也不答秦氏的话,伏在地上道:“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如今让大奶奶和姨奶奶心里头都不痛快,还惹得太太受累生一回气,请太太责罚。”
秦氏一怔,她还以为香兰会求她恩典,让林锦楼收了她。却没想到香兰说出这样一番话,竟然还将错处全揽到自己身上。
平心而论,她知道并不全然怪香兰,她大儿子本就是个风流好色的,有这等人才的丫头自然不能放过。林锦楼在外头多荒唐她也有耳闻,只是她懒得管——自个儿的儿子在外头辛辛苦苦的,胡闹些又怎么了?
秦氏看着香兰默默一叹。若是寻常有些颜色的丫头也就罢了,林锦楼收了房,日后有造化的,再生个一子半女,抬个姨娘,自有一辈子富贵。内宅里的一举一动都难逃她的眼,她早已知道青岚做的诗社是香兰在背后操持的,这女孩儿生得太美,太能干,也太有心计,若留在身边儿,只怕家宅不宁。况今日给她安的罪名是“曾老太太孝里勾引主子”,她对其余几人都是板子高高抬起轻轻落下,若不重重发落这个丫头杀鸡儆猴,内宅里那些狐媚魇道的还不翻了天。
秦氏道:“你倒是个乖觉的,只是责罚了你又有什么用?”
香兰的心怦怦直跳,道:“奴婢自知罪过,不敢再到主子跟前伺候,还求太太宅心仁厚,能放我出去。奴婢的爹娘会备好赎身的银子送来,奴婢结草衔环粉身碎骨也难报恩情。”
秦氏又一怔,在林家过惯了锦衣玉食日子的丫头们,鲜少有乐意出府的,这丫头竟然想出去。可转念一想,又沉了脸色,冷笑道:“说你乖觉,果然就伶俐上了。你如今算盘打得精,想求出去,待贯了良籍便同岚姨娘那般让大爷娶进来作妾,是也不是?”
香兰心一叹,抬起脸儿道:“奴婢从未这样想过,大爷纵然千好万好,可奴婢只愿找个寻常些的男人嫁了,当个正头娘子,日后知冷着热的也只为了我一人。若太太不信我,便将我送到静月庵去做姑子,奴婢打小儿在那庵里长大,再回去也落个清净。”
秦氏睁大双眼,心想这小丫鬟竟也有这样的心思,看着香兰精致的眉眼,心里却也有几分怜惜——若她不是个丫头,有个体面些的身份,那这美貌和机灵,便不是罪过了。但她到底不十分相信香兰的说辞,微微沉吟片刻,方才道:“把你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送到庙里伴着青灯古佛,我到底于心不忍。何况你先前还救过二丫头,我也断没有恩将仇报的道理。”
香兰明澈的眸子看着秦氏:“太太想如何发落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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