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7月中旬,我收到了巴金先生的一封亲笔回信。
艾克拜尔·米吉提同志:
来信读悉。我长期生病,写字困难,实在无法为《寒夜》译本写序,请原谅。还请您告诉译者我谢谢他的好意,并希望他的译本得到成功。
祝好!
巴金
7月14日
捧读了信我十分感动。当时巴金先生已是八十三岁的老人,竟是这样的认真和执着,且平易近人和豁达,因为自己长期生病,写字困难,实在无法为自己作品的新译本写序而向一个晚辈亲笔回信请求原谅。令我难为难当。的确应了我们家乡的一句古训——果实累累的树,枝头是低垂的。时下里有些远比他年轻,拿得起笔、敲得动键盘的人们,在作序这样的“小事”上,往往都不是亲自动笔,而是由他人操刀,序写成了,毫无愧色地往题下大名一签,这文章便成自己的了。我对先生的敬仰与缅怀,除了他的巨著和思想,他的勇气和人格力量,更为他这样的点滴细节而感念。
巴老的信是用杭州市作家协会的稿纸写的,是20×15=300字格的,赭红色方格。巴老把稿纸横过来做竖写体书写而成。用的是碳素墨水(当时一次性碳素笔似尚未引进)。信封是当时通用的红、蓝、白边的航空信封,邮票是“云南民居”图案,面值一角。当时平信为8分,航空信件为10分——1角。邮戳是上海31(支),时间为1987年7月15日11时。没有北京落地邮戳。当时大概就是这样的。信封寄出地址只写了“上海”二字。这也许是工作人员疏忽没有写全。
此事缘起于时任中央民族翻译局副局长、哈萨克语室主任、翻译家阿布都马纳夫·阿别吾先生正在翻译巴老的长篇小说《寒夜》,他迫切希望哈萨克文版《寒夜》出版时,能有巴老亲自撰写的新的序文,请求我向巴老转达他的意愿。我也觉得他的这个想法很好,如果《寒夜》哈萨克文版出版时,读者能一并领略巴老新作的序文,当然是件幸事。所以,通过原中国现代文学馆工作人员、团支部书记,时任巴老身边工作人员魏帆带去一封信,恳求巴老能为哈萨克文版《寒夜》作序。才有了巴老的这封回信。
《寒夜》的哈萨克文译文版于1989年9月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对于哈萨克语读者来说,这是一件大事。巴金先生的作品译成哈萨克文版的还有,《家》、《巴金小说散文选》、《海的梦——巴金中短篇小说选》等。显然,像巴金先生这样的文学大师的作品尚没有全部译成哈萨克语(甚至“激流三部曲”都未能译全),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相信也没有系统地译为国内其他少数民族文字。现在国家确立了百部文学名著译介工程——是向国外翻译介绍中国文学;少数民族文学汉译工程——是把用母语创作的少数民族文学佳作翻译成汉语,提供给广大汉语读者。我以为,国家应当在文学翻译方面进一步加强专项支持与投入,作为一项系统工程来实施,把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文学大师们的著作系统译成国内少数民族文字。这也是文化建设的一项重要举措。
我一直认为,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沟通与交流,最重要的是心灵的交流,而在这一点上,文学艺术的作用是独具的。尤其是文学大师们的作品,既有独特的民族文化心理的烙印,让不同民族、不同国度的读者可以窥见和理解一个民族最隐秘、最美好的心灵世界,又有超然于其上的人类文化意义的精神价值,不仅能够温暖人心,沟通心灵,更能够鼓舞人心,给人以感动,给人以激情和力量。因此,古往今来文学翻译都具有其重要的意义。它不仅是一个民族的艺术语言转换为另一个民族的艺术语言,体现译者的语言功底、文化修养、艺术心智和翻译风格,更重要的是,不同民族、不同国度的人们,通过文学翻译这座桥梁,可以畅达彼岸心灵世界,并在那里获得理解与沟通、感动和升华。
我想,和谐社会建设,需要这些。
2009.3
附:魏帆的来信(原中国现代文学馆工作人员、团支部书记,时任巴老身边工作人员)。
艾克拜尔同志:
您好!来信收到了。您所嘱托的事情我未能办到。因巴老近来身体一直不好,我来沪后他先跌过一跤,后又因腹泻住医(院)。前些日子为三联书店《随想录》合订本写后记,写了三千字左右,累得至今没休息(缓)过来。见了您的信,他很高兴,但力气不足,只给您写了一封短信,现给您寄上,写序的事只好请原谅了。
我想有巴老给您的短信,您借此为头再写个序不也很好吗?这是我的想法。
知您爱人很忙,那资料的事到十月我回京后再说吧,不用着急。谢谢。
您现在又出什么大作了,我可希望得到您和您爱人赠的签名本书呢,别忘了,我也是少数民族呢!不过不用寄,我回京后会向您要的,谢谢了!
不多写了。
祝您和您爱人
夏安!
魏帆
7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