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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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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坏萨克斯手的幸福在于你接近于他,你不是看见他在演奏了吗?其实他演奏起来时很忧伤,所以,他把这种命定的忧郁带到回家去,他说我俗气,说我从脚趾、手指甲、口腔中弥漫出一股俗气,即使在我怀孕的时候,他依然用这种情绪折磨我……你喜欢并追求优雅,而你恰好可以体现这种东西。去吧,到他身边去吧,寻找机会,跟他谈论人生、哲学,他喜欢喝葡萄酒,我听说他回家时要经过城郊区,毫无疑问,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异变,有钱人和成功人士大约都开始厌倦城市了,他们逐一地向城郊迁移,我的第一个男人如此,第二个男人依然如此,他们带着公牛式的身体和欲望,还有就是带着女人向着城郊迁移。萨克斯手也如此,当他开始谢顶的时候,他有了一只乐队,同时有了城郊花园洋房。而你必须走上前去,他每晚深夜驱车赶回城郊,我听说,他妻子很年轻,是一个伴舞演员,很浅薄,他们刚度完蜜月回到家中。我想,我带你来的目的就是要阻止他们的幸福,尽管这幸福是暂时的,我清楚,萨克斯手跟每一个女人都不会将幸福进行下去,他拥有一种致命的将幸福扼杀的欲望,那就是他的挑剔,他的怪异,他的神经质,他的疯狂,他的敏感……你恰好可上前,你步行在午夜的郊区,你披着披巾,披巾只是一种道具,这种饰物可以烘托出气氛,萨克斯手需要气氛,然后你佯装倒下,在他车旁边倒下。注意切不可造成车祸,故事就不能进行下去了,流血的东西我并不欣赏。比如李水苗事件显得太残酷了,所以造成一桩人命案是要抵命的,所以,为了不抵命,你在逃跑,如今,你依然是嫌疑犯,你依然是逃犯。然而,只要我永远闭上嘴巴,你就可以脱离现场,我保证,如果你配合我的意愿,顺从我的指引帮助我惩罚三个男人之后,我就离开你。而此刻,我已经置身其中,你也不例外。好了,我送你到郊外”

方姨总是神经质地说话,她的思绪可以回到过去,回到将来又回到现在、刚才她又一次提到了李水苗事件,她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暗示着李水珠:你是嫌疑犯,你是逃犯,我是证人。

这就是萨克斯手,他在演奏乐曲时不知道迷醉过多少颗心灵。为了接近他,李水珠听过他的三次演奏,每一次听演奏,她和方姨都坐在一个角落中。占据着幽暗的咖啡馆的角落,似乎是方姨的第一种选择,然后是咖啡,她总是选择不放糖的咖啡,并让李水珠也不放糖,她的理由是喝原汁原味的咖啡,可以让你置身在生活最苦涩的现场。这违背了李水珠以往的习惯,她喜欢糖块,喜欢把糖块搅动在浓烈的咖啡杯底,与前任男友崔亚平在一起时,她不知道,也记不清楚到底溶解了多少糖块。

而如今,她喝着苦涩的咖啡,端详并审视着萨克斯手的身影,她们离舞台并不远,因为是一个侧角,所以,她看见他的脸,那张消瘦的脸仿佛在抽搐,确实,他演奏的乐曲忧伤、迷人而抒情,这正是他可以出入于夜色弥漫中的酒店咖啡厅演奏的迷人魅力。当他演奏时咖啡厅顿然间变得雅雀无声。方姨的脸,像块云朵不时地在变幻,这是一个遭遇过三次婚姻的女人,有足够多的游絮飘动在她身体的内部。它或许知道可以在她身体中去生长,也可以在她体内痛苦腐烂而变成秘密。所以,它尽可能地调动起她身体中的语言、味蕾;所以,它压迫她身体,比石岩更有力量地覆盖在她身体中央,所以,她必须爆发出来。

她寻觅到替身,便是她抛掷而出的武器,她必须报复男人,因为她三次离异,给她的生活带来的不幸福始终像一道阴影强烈地分解她的生命。她的替身:一个有姿色和哲学思想的女人,已经沦为她的奴隶。李水珠微微欠起身来,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这该死的泪水就要盈动而出了。

他确实具有巨大的魅力感染人们的耳朵和心灵。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她却关闭了电话,她的精神旅行仿佛已经达到了十分虚幻的境界,那就是一种漪涟似的缥缈而上的涌动,所以,她并不害怕接近他,甚至在外侧,在端详他那张倍受折磨的脸时,她寻找觅到了一种柔情。所以,在一个夜色弥漫的午夜时刻,她披着深玫瑰色的披巾,它当然只是道具,可也是饰物,当她迎面朝着他的车灯走上前去,她猛然倒下了,他及时地刹车——这就是被方姨控制并制造的相遇。

她倒在他的车轮旁边。只差一点,车身就有可能撞击她的两肋,撞击到她的子宫或脚踝,然而,她提早前倒下,他及时刹车,避免了一场车祸,他扶她起来,她佯装昏迷着,在车灯之下,她的披巾裹住了她的上身。

就在他送她到医院的时候,她醒来了,她轻轻地晃动了一下脖颈,然后低声地背诵着方姨为她编撰的下列台词:我终于能够与你单独见面。我等了你很长时间,每夜,只要你去咖啡厅演奏,我准到场,我是你的观众,我已经溶入了你的萨克斯间符中去,哪怕我在你的车轮下丧命,我也心甘情愿。

车子停在奔向医院的途中,仿佛停在她倾诉声中,萨克斯手伸出手来抚摸着她的面颊,仿佛在抚摸一种经腻的瓷花瓶,她在说话,当然,在她倾诉之中已经不知不觉地变幻了方姨的语词。在她的抒情似的叙述之中,她开始溶解着潜游在她心语中的哲学以及内心的孤独、无助和忧伤,因为从她嗓音中突然激起了灵感,它恰好是萨克斯手一直在苦苦寻觅的那种音符。

她当然不是进入咖啡厅中那些普通的听众,她的语词对他是一种吸引,他一辈子演奏一种叫萨克斯的乐器,一辈子沉溺于一种黑色的忧郁和神经质之中,并且一辈子寻觅着,同时也在颠覆着命运。所以,他被她事先准备好的台词迷住了。夜色弥漫进车窗,他把她送到街中央,她不出卖自己的住址,几天前,她们已经离开了五星级酒店的客房,方姨说:“我们还是住两星级酒店吧,我苦苦挣钱经不起那只从收银台伸过来的手的折腾。”她们住进了两星级酒店,她在今夜给他留下了电话,那是方姨手机的电话号码。她一回到客房,方姨就掐 灭了手中的一只香烟靠近他说:“我知道,他容易动情,这是你我可以惩罚他的时刻。”

接下来是见面,第二天,萨克斯手就给她来了电话约她见面,而此刻,方姨说我们又要启程了,让这个好色的萨克斯手沉溺于神秘主义的光环所笼罩的世界中去吧。这样,他已有的世俗生活就会慢慢地变质。现在,让我们回去,老板不是等待着与你结婚吗?让我们回到他身边去。去看看他为你设计的婚房,然后披上婚纱……体会一下婚纱的美妙……就这样,方姨已经准备好了返程的飞机票。

而此刻,电话响了,方姨靠近她的手机,她一直在等待,她的第二任丈夫打来电话,她喂了一声,随即把电话递给李水珠说:“要神秘一些,要用精神折磨他已经有的幸福生活。”于是,从李水珠的舌苔之中的弥漫出一种像诗一样的游絮,它喷溅而出,已近中年的萨克斯手在电话那边说:“我的女神,你是我梦中的女神,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她只是充当了一个勾引者的角色,就像蝴蝶勾引了树枝,然后就飞走了。这个小小的计谋使方姨看上去很满足,她的神色满足又忧伤,像一只幽暗的水瓮蕴存着无限的、饱满的水质,而它的幽暗罩住了水瓮,乃至于它的花纹都在摇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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