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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三年 天涯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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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许可以同时爱两个人,

又被两个人所爱。

遗憾的是,

我们只能跟其中一个厮守到老。

——张小娴

我写过多少爱情,在小说里,生死相许,九死不悔。为什么现实中,在此生,就独独不能给自己一场爱情,生死相许呢?

——艾天涯

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

三年,仿佛一场醒不了的梦。

原来,人不是不可以放弃,只是没有到万念俱灰的那一刻。

三年前,我离开了长沙,关掉了手机,断掉了网线,离开了原来的生活,离开了原来的朋友,离开了原来的热爱,离开了执着了那么久的文字梦想……

离开了这场梦想带给我的薄名,金钱,热爱。

曾经那些让我夜不能寐的文字,曾经为拥有那些读者的喜欢而心生欢喜的日子,曾经为了一个不好的评论而日夜不安的日子,曾经以为是命的梦想。

原来,放下是这么容易。

原来,离开是这么容易。

只不过因为一个男人,一个叫江寒的男人,一个我深爱着的叫做江寒的男人。

决绝。自负。

毫无责任感地离开了,那些签订的书约,那些焦急的等待——或者,当一个人心死的刹那,自顾不暇的无望感,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

甚至是最亲的父母,更遑论那些已放下的东西。

整整三年时光,一个又一个春节,而我都忘记去看这两位守在自己身边的老人已是什么模样。

直到我农历生日的那天清晨,父亲端来了早饭,抬头的一霎那,看到他日渐苍老了的容颜,我的嗓子仿佛被狠狠地堵住了一般。

我不小心呛到,不断地咳嗽着,眼睛竟也跟着掉了下来,老艾轻轻地抚着我的后背,心疼地埋怨道:“老大一个人了,吃个饭都能呛到啊。是不是,念念?念念好好吃,咱好好吃饭,不学妈妈,来,姥爷喂一口。”

她叫念念。

念念不忘的念念。

她是我此生,对那个男人的念念不忘。

记得当初,老妈找尽了关系,给她落户口的时候,我在登记表上写:江念。那一刻,母亲很生气地夺过纸笔,她想改名为:艾念念。

因为在她看来,如果这个孩子随了父亲的姓,会影响到我将来嫁人,小孩子的名字,会出卖我对她父亲的惦记不忘。

那时,我按住了那张纸,冲着她摇头,是的,这是我的坚持——她叫江念。

小名念念。

她是我此生,对那个叫江寒的男子的念念不忘。

我妈当时就哭了,她说:“你就是不想活了,你也考虑一下你爹妈啊,你也考虑一下小念啊。”

那一刻,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不肯忘记一个男人,不肯去接受和别人的婚姻就是不想活了呢?

相反,我得好好地活着。

如果我都不在了的话,这个世界上,便再也无地盛放他的姓名,唯一可盛放他姓名的地方,是我的心。

每年的每一天,我妈都在催促着我去相亲、嫁人。仿佛我如果不这么做,我这一生就完蛋了,她和老艾这一生也完蛋了,紧跟着,念念的一生也完蛋了。

然后,每一年春节,特别是我过完生日后不久,更像是世界末日。

我妈总会在吃完年夜饭的时候默想着她宝贝闺女又老了一岁,又贬值了一岁,她就会抱着老艾哭,她说:“你去看看!我怎么生出了你闺女这么个玩意儿啊!”

老艾不说话,双鬓白发点点,他就拍着她的肩膀,像安抚小孩一样安抚着她,然后冲着我宽厚地笑。

我想,老艾知道我的心。

我想,我一定是随了老艾,一旦爱上了,就难以回头,无岸可渡。这点儿我肯定不随我那跟猴头菇精似的老娘。

最初,我还反击我老妈,我说:“要是老艾没了,你也掉头改嫁吗?”

我老妈差点用吸尘器将我给吸到异次元里去,她一边追打我,一边骂:“你最近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了啊!老艾,老艾,你闺女你到底管不管了!是不是你也成心想气死我啊!气死了你好再娶啊!”然后,她继续追打我,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胎盘啊!”

后来,我妈消了气,就对我叹气,说:“我和老艾,到底是结发夫妻,情分就不同啊。”

我当时正在逗念念玩,我想起了我和江寒在一起的一幕幕,想起了凤凰,想起他抱着我翻下山的那一刻,他说,要死就一起死吧——那一刻,我的心里,就认定了,同他结发为夫妻了啊。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酸了一下,念念抬头,很懵懂地看着我,说:“妈妈,你怎么了?”

念念是个聪明的小丫头。

每次老艾拍着我妈的肩膀安抚我老妈的时候,念念总会转脸问我:“爸爸也这样对妈妈好吗?”

她居然懂得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好。

我就点点头,摸摸她的小脑袋。

念念会问:“那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念念好想他。”

一直以来,我都告诉她,爸爸工作很忙,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等念念长大了,爸爸就回来了。

我心里很酸,却冲着她笑,说:“等念念长大了,爸爸就回来了。爸爸也很想念念的。”

念念就点点头,她说:“妈妈,你想不想爸爸呀?”

她这么一句话,我的眼泪差点儿被勾下来。

我想他。

我多么想他啊。

我只是很爱他,很爱现在的生活,不想再改变了。

这个春节来临之前的前一天,是我的生日。

这一年,念念三岁了,而我,也将二十七岁了。

不必去猜,我妈此刻已经开始抱着我小时候的照片嚎啕大哭了,捶胸顿足啊,从日出到日暮啊。

老艾抱着念念出门躲清净,我更不敢待在家里。

忘记跟大家说了,海南岛同学,两年前突然走了比被雷霹的几率都小的狗屎运,突然发达了,超级发达的那种。

事情是这么回事儿,那年冬天,麻纺厂小区搞拆迁,群众意见不统一,拆迁进行艰难,但中华民族一向是智慧的民族,开发商在小蜜的床上灵机一动,给大家发放了电影票以示慰劳,喜欢福利是人的天性,于是大家浩浩荡荡,男女老少就组团看电影去了。

结果一回来,我靠!房子没了,一片废墟啊。

这下可好,拆也得拆,不拆也得拆,已经拆了,谁也做不得钉子户了。于是铺天盖地的哀嚎之中,大家只能听天由命——当然,也奔走相告过,但有些事情,大家懂的。

海南岛当天夜里一摸口袋,只剩下一百块,于是,郁闷之下,他不得不放宽心胸,安抚了老穆之后,就晃悠晃悠去买了八十块钱的彩票,另外二十块钱,他给自己的傻瓜养父穆大官买了绝味鸭脖。

然后,他就中了!!!

当然,他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只告诉我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反正他给我每年生日的时候封的红包是越来越大了,自己的座驾啥的,也越来越拉风了,穿的衣服也越来越腐败了,城里私藏的小别墅也有几套了。

二十七岁生日这天,我照例跑到海南岛那里去领红包。

海南岛说:“妹子,你知道今年哥给你准备了一什么礼物?”

最后,他掏出一把车钥匙。

我一看,原来是一辆蓝色的Mini Cooper——其实,当时我先是愣了,后来我还挺开心的,可是,我还没学会开车啊!请给我换一坨这么大的金子吧!

海南岛说:“这两年,土豆你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我说:“没办法啊,为了我们家江念准备嫁妆啊。”

后来,郭美美的玛莎拉蒂一出现,我还挖苦了一下海南岛,说:“瞧,我们这十多年的小情意还比不得人家认识了几年的干爹啊。”

海南岛说:“你不写字了,嘴还是这么毒啊。”

我说:“我不过是对你说实话啊。”突然我看着他,说:“有一天,当我对你都不再说实话,这世界,该多么凉?”

海南岛说:“别给老子搞这些文艺腔,你去死吧!”

我说:“我死了,你给我养育念念啊!”

海南岛就低头,突然笑笑,有些腼腆起来,他说:“刚才,在艾叔那里,看到了念念……小丫头长大了,该去幼儿园了吧?呃……天涯啊,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给念念找个爸爸了……”

我愣了一下,看着海南岛,我说:“死开!你被我妈给咬了吗?敢情这催人结婚的毛病也传染啊!”

海南岛就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说:“瞧你舞舞扎扎那样儿啊!哪有点当妈的样儿啊!我要是他的话,怎么敢这么放心就死掉,把自己的种留给你带啊!”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说:“喂——都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想着他啊?”

我愣了愣,笑笑,叹气:“说什么想不想,从来都没忘记啊。”

海南岛很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死开,别跟老子这么文艺!”

他说:“天涯,你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二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还有你爸妈……还有念念……他们都需要一个完整的家,你也需要……”

他说完,我就笑了,眼圈微微一红,我说:“只要他在我的心里,还肯出现到我的梦境里,我就从来没觉得不完整过。”

海南岛说:“可他死了!”

我摇摇头,有些偏执地说:“他没有。他还在我的心里,还在我的梦里,还会常常走出来陪我说说话……”

说到这里,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我说:“有一次,我梦到他,梦到我们吵架了。醒来之后,我就会无比的害怕,害怕下一次,自己再也梦不到他,害怕他生气了,就再也不肯出现在我梦里了……”

说到这里,我捂着脸哭了起来,我真的很想他。

你曾这么爱过一个人吗?爱到只能在梦里才能见到他。

你曾这么爱过一个人吗?爱到害怕在梦里都会失去他。

当我从母亲那里获知了他在看守所里突然去世的消息,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我去找过江弦歌,找过老欧,找过任何和他有关系的人……

本来,我以为只是一场无期徒刑,我就等他一辈子呗。

如果今生等不到嫁衣红妆龙凤烛,我可以赠他苍颜白发黄土一抔。

可最终,一场暴疾,让我连等待的机会,都失却了……

海南岛看着我流泪,眼睛微微地红,他叹了一口气,说:“天涯,可是日子总得过下去,爱情总是这样,一段一段地度过。我们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家里人着想啊。”

我擦了擦眼泪,努力地笑笑,说:“其实,我知道,以前,我也说过那么多永远在一起的誓言,辛一百,顾朗,可最终都怎样了呢?我也以为爱情也不过是今儿你、明儿我一样的热闹。可老大你知道吗?”

说到这里,我努力忍着眼泪,我说:“在凤凰他抱着我滚下山崖的那一刻,在他为了看被砍伤的我而不顾被抓冒险去医院的那一刻,在我让孩子取名江念的那一刻,就再也没去想,今生还要爱其他人。有过这样一段感情,被这样一个男人爱过,我觉得这辈子很值得了。而且,我觉得自己很成熟了,可以为自己做决定。我也觉得自己很为父母着想,没有去做什么殉情之类的让他们伤心的浑蛋事。我只是很爱他,很爱现在的生活,不想再改变了。”

海南岛说:“好吧好吧,我不说什么了。可是你妈这一关,你怎么办?”

我笑笑,说:“大不了她再逼我结婚我就闹自杀,老太太也就没辙了!”

海南岛翻了个白眼,说:“你可别吓着念念啊!”

妈!我听你的!我相亲!我结婚!

结果我还没来得及闹自杀,我妈已经先行我一步了。

因为她给我打电话要我去相亲,我当时正在跟海南岛悲秋伤春地怀念江寒,所以直接没好气地说她想结婚的话,自己去相亲好了!

然后我就开始跟海南岛在那里哭,我说:“我写过多少爱情故事,生死相许啊,九死不悔的。为什么现实里,自己就不能经历一场生死相许的爱情呢?为什么为什么!”

就在我对着海南岛搞文艺范儿的时候,老艾给我打来电话,一句话就直接把我给吓傻了。

原本以为她又在搞鬼把戏吓唬我,可被海南岛扔到了医院,看着亮着红灯的手术室,我原先筑起来的坚强纷纷瓦解——二百片安眠药,就算是做戏,也得多大的决心和绝望?

我不敢想象失去她的生活。

老艾一直抱着念念,他没有责备我,但也没跟我说话。

当她从急救室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憔悴得不成模样。

她不肯看我,紧紧闭着眼睛。

海南岛抱着念念,老艾紧紧抓着她的手,眼泪都流下来了。他说:“老太婆,你可别有事啊,你要是有事,我怎么活。”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都在医院里守着她。

她痛苦不安地睡着,却始终不肯跟我说一句话,无论我怎么哭求她,她始终不肯看我一眼。

知道第二天,我去医院里替换老艾的时候,她才彻底好转起来。

我进门的时候,老艾正在给她喂粥。

喝着喝着,她突然哭起来,她说,老艾,我这么做是不是在逼她啊?她说,哎,我对不起这孩子。其实,这三年来,她什么时候好过过啊?都是我这个当妈的不好,连生日都没让孩子好过……

她这几句话,把我的眼泪全给勾了下来,明明是我的固执让她想不开,最终,她却还在为我开脱。

那天,我没进去,而是离开了医院。

傍晚,老艾就接她出院了,因为明天就是春节。

晚上,老艾开始煮牛肉、牛肚、牛百叶,满满的一屋子的香,念念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不停地“姥爷、姥爷”地喊着,那种情景,让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他给我的那些无可替代的宠。

我突然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自私了呢?

我叹了口气,整了整表情,对他说,爸,过年啦,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不?

你有多久,没有对着那个你小时候崇拜到家的人,说一句“老爸,你好厉害”了,如果没有,那记得说一句去吧。

因为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别人的父母,终于有一天,也会接受来自那个青春期的魔球子以的自尊心的挑战。

……

那个夜晚,我看着老艾消失的身影,眼泪突然就留了下来。

我知道,那些年里,大概自己,真的是不自觉地,对他和母亲自私了。

团圆夜,母亲包饺子。

我一直都讨厌包饺子,可是挺爱吃的。

那一天,破天荒地,我开始包饺子了。

老艾在一旁都看傻了,他几次小跑过来,说,天涯,别累着啊!要不!歇歇去!

我妈依然是刀子嘴,她白了老艾一眼,说,她哪里是体恤我们啊!她还不是怕自己将来养出一祸害来!现在开始现学现卖,以身作则啊!

说完,她冲念念努了努嘴。

这是她自杀之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还是那么有她的风格!我老妈真是越来越帅了!江寒都不是她的对手啊!

想到他,我的心微微一酸。

包完饺子的时候,我妈看着我,端详了半天,她用沾满面粉的手拉起我的手,说,孩子,妈以后不逼你了……你不想相亲,不想结婚……妈都有着你……妈就你这么一闺女……妈也不舍得逼你啊……

她说完这话,就失声大哭起来,在这除夕之夜。

我连忙抱着她,我闭上眼睛,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我说,妈!我听你的!我相亲!我结婚!

其实后面发生的事情我不太想提,在这么母女真情流露的一刻。

可没办法啊,我有个神奇的老妈啊,你以为她会推脱吧?我也这么以为啊。可她居然立刻十万火急地一把推开我,跳了起来,冲老艾说,给我拿相亲的电话表来!

我:……

老艾一看我,生怕出是非,他忙不迭地按住我妈,说,一时找不到,大年夜,谁相亲啊。

我妈想了想,赞同的点点头,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说,我可以打电话给老穆,他家那小海南不是也不错嘛!大高个小身材,脸盘也好看!虽然爹也傻娘也傻!但丈母爹和丈母娘精神就行了……

说完,她就扑到电话哪里去了!

我一看情势不好,立刻翻身而过——“吧唧”按断她的电话,我腆着脸冲她笑,说,除夕夜不行!海南岛也不行!从明儿起,除了海南岛,你给我找谁我都去相亲!

其实,我也很想她。

夏桐从天而降的那一刻,我正奔波在我妈给我安排的相亲大军里混战呢。

她就像一个三年前的梦一样,突然醒在了我的现实生活中。

她说,天涯,我们找你找得好幸苦。

虽然我已不再惦记当初的生活,可是我还惦记着夏桐。于是,在小区门前,我抱着她,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看到了念念,说,这是?然后她突然顿悟了,笑了笑,说,真的像极了她的眉眼啊。

我点点头。

是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个人知道,念念并不是我和江寒的小孩,她是胡冬朵的孩子。

这三个人就是,我,夏桐,还有胡冬朵。

那天,夏桐睡在我的床边,就像很多年前那样,我们脑袋挨着脑袋。

她问我,你和胡冬朵还有联系吗?

我记得,当初我执意收养念念的时候,夏桐曾提醒我,说,如果你要了这孩子,那你和冬朵的感情也从此到头了。

当初,我似懂非懂见点点头。

或者,我当时便根本就很懂,胡冬朵要嫁给那个美籍华人的,她是不可能让那个美籍华人知道她曾经和一个叫康天桥的男人有过一个孩子的。

婚姻之中,夫妻之间,都由着自己不肯示于对方的秘密,为了幸福,为了安定,也为了爱。

夏桐说,你后悔吗?

我摇摇头。

其实,经常在无边的夜里,我会梦见我亲爱的冬朵,她像一只香喷喷的香菇一样,冲我狂奔过来,还是那么的热情似火。

我也会梦到夏桐,她安静地盛开,是我当初年华里最好的伙伴。

我理解和尊重胡冬朵的这种决定,这样的决定,对她、对念念都好,她们一大只一小只,都是我的心头好,怎么会有后悔呢?

只是,有时候难免微微怅然。

失却一个朋友,失却一段情意,并非一定两个人只见发生多么巨大的利益冲突,就只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因为一个秘密就了断了。

后来,夏桐给了我胡冬朵的私人微博。

然后,我对着她的微博就哭了。

三年里,每逢我生日的那一天,她都有一句淡淡的话,情深却不能言。

2009年——生日快乐!我最亲爱的小孩!

2010年——我又梦到了凯宾斯基,可是它已经更名君澜度假酒店。是不是就像我和你,再也回不到那个夜晚,我最最亲爱的姑娘,生日快乐。

2011年——其实,我很想她。

……

电脑屏幕前,我指着那句话,拉着夏桐的手,就像握住一个誓言那样,我流着眼泪说,夏桐!你看!你看!她说“其实,我也很想她”。

就是她说的啊。

不过一个选择,我们变成了对方遗落在天涯的花。

别忘了!挑个漂亮点儿的!

夏桐说,如果可以,你去一趟长沙吧。我此行,代表了自己,也代表了公司。马总很惦记你。

我点点头,说,等我四月前去拜望。

我和海南岛将夏桐送走,夏桐走的时候,看了看海南岛,笑了笑,她拿出一张照片,给海南岛看,说,瞧,这是我儿子!很可爱吧!

海南岛点点头,说,咱桐桐这么漂亮,仔仔肯定错不了!

夏桐就笑,看了看我,说,如果不是因为有宝宝,我一年前就来了,熬过了生他,熬过了哺乳,我才来的……而马总也知道你的脾性,不敢让陌生人来打扰你。天涯,我洗完个,你能了解马总和公司的用心。

我点点头。

最后,她抱了我一下,说,其实,这三年里,马小卓的变化很大。

她说的不是马总,是马小卓。

夏桐走后,我继续同我妈选拔出来的相亲大军作斗争。

海南岛说,你妈就丝毫没看出你这是在应付公事吗?

我说,应付公事的是我妈!她恨不得将地里的公老鼠都挖出来跟我相亲!就这质量,我……我……

海南岛翻了白眼,说,别扯了!哥的质量好不好?!人帅也有钱!你倒是考虑啊!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哪能舍得祸害你这么美好的中国青年啊!你是未来!是希望啊!

没等他开口,我就拉下脸来,说,老大,其实,你说的没错,我压根儿就没想过结婚。但是为了我妈我爸,我不能不结婚。所以,为了平衡这两者,你去从你那群狐朋狗友里给我找一个好基友吧!你没听错,就是同性恋,我不爱他,他更不会爱我。我们只有一个形式上的婚姻,这样,对双方都好!

海南岛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我X!你烧了脑袋了?!

我点点头,说,不管你说什么,我知道你手里有这种资源。要尽快,否则,我明天就从我妈给我找的那群黄鼠狼里面随便楼一个嫁了!你看着办好了!

海南岛直接翻白眼了,他说,你-_-!……

我摆摆手,说,别忘了!挑个漂亮点儿的!

海南岛:(>_<)……

我叹气,我妈多火眼金睛啊,我从小就好哪一口她能不知道啊,你给我找了一沙悟净,她才不会相信我的!劳烦给我找个小白龙!我这是要看一辈子的啊,别让我看着糟心啊!

海南岛:(+﹏+)~狂晕

在最好的年华里,爱过最好的人。

海南岛的行事速度异常飞快,当天夜里就给我找好了我的结婚对象。

他叫陈飞扬。

这个名字很不错,一看就是很适合当男配的那种角色,而且是到最后胡乱扒拉着把女主角给嫁掉的那种露脸极少的男配。

一般小说都是这样的。

其实,我和陈飞扬见过几次,在海南岛组织的饭桌上,否则,我怎么能知道海南岛这里有比较不错的私藏货。

当初海南岛就警告过我,少看!他不是你能找的人,他是GAY!

老艾正在往锅里倒酱油,看了看我,笑笑,说,我和你妈啊,老了,什么都不缺,儿女幸福就是福啊。

他真健忘。

转眼就忘了,我把他家老太太惹得闹自杀。

夜里,我抱着念念在沙发上看电视,老艾突然戴着一个老花镜给冒出来,吓了我一跳。

他看了卡睡在我怀里的念念,悄声坐到我身边,笔直着腰,说,呐,又过了一年了。你也又长大了一岁。以后呢,你妈说什么,做什么,不管你喜欢不喜欢,爱听不爱听。都忍着点儿!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妈不是!她人是唠叨了一些,可还不是因为你是她闺女她才唠叨,要不就你妈那抠门儿的猴精样,才舍不得费那些口舌呢!

我看着他,认真地点点头。

老艾很满意地点点头,说,爸都忍了快三十年啦!

他说完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居然是那么的骄傲和满足,让我看得眼睛都红了,这充满烟火气息的爱情,是我此生想要,可是我爱的那个男人,却无法同我完成这一梦想。

老艾交代完我老妈的时候,拍拍我的肩膀,说,我去陪你妈去了!你也早点儿睡啊!

我就点点头。

老艾走了没两步,突然转回头来,很认真地对我说了一句,他说,你今儿问我新年想要什么是不?

我连忙点点头,说是啊是啊。

老艾想了想,特腼腆地笑了,说,好。那以后我听刀郎的歌,你可不准再说什么!

说完,老艾就走了。

电视忽闪的画面下,只剩下我愣在了沙发上……

这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如果他不提,我早已忘记了,可他却记在心上。

那时候,我刚读大学不久,大街小巷里流行起刀郎的情歌,那时候,我正是年轻骄傲的年龄,压根儿理解不了这份苍凉声音里的厚重,于是也比较随大流地觉得他的歌曲特俗。

有一天,我去老艾的办公室,发现老艾居然听刀郎的歌!于是啊,我无比开心地鄙视了他一番——

那是,小鸟学飞成功了,再也不需要大鸟的庇护了,所以翅膀硬了的小鸟就忙不迭地找机会来“攻击”一下大鸟的不入流。

我还记得,那一天,是青岛的黄昏,暗黄的灯光映照在老艾的脸上,他的表情是异常的尴尬,却也无奈,半晌只好微微带着羞涩地说了一句,我们这个年龄就这个欣赏水平,你这孩子……

只是发生在2002年多微小的一件事情啊,他却在2011年仍记在心上。

他只是一个平常的普通人,不是大人物,得不到万人仰仗,一声幸苦奔波,不外乎一家人的温饱幸福。

当一个平凡的男人超过四十岁之后,风华渐逝,垂垂老去的时候,唯一希望得到的,就是子女的小小仰慕,无论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而我这个时候,子女们却已经渐渐长大,再也不会像童年时代,瞪着纯真的大眼睛,说,“哇,老爸,你好厉害!”“哇,老爸,你太帅了!”

渐渐地进入青春期的我们,经常说的是,“爸,你这也太土了吧!”“爸,这都什么年代了!”“爸!烦死了!说了你也不懂!”

当时的我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的预言,对那个曾经年轻风华正茂时便开始为我们的出生而忙碌幸苦的男人来说,是自尊上最大的羞辱和打击。

只是,他们从来不会告诉你,他们被打击到了。

我其实不是看他的美貌,我只是觉得他有些特殊,因为他的眼睛不断在海南岛那英挺的小身板上瞟啊瞟。

后来,也隐约听海南岛提过几次,他被父母逼婚,但是又不想去坑女孩子,因为天生的性取向让他无法爱上女人,当初海南岛还跟他提出让他找拉拉形婚。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到了现在,大家都可以看出来,这个陈飞扬,简直就是为了现在的我设计的款式。

大年初一的夜里,哄睡了念念,我就爬到了海南岛的家里。

老穆不知道去哪里串门去了,房门居然都没关,我心想,幸亏你不知道你孙子的身价最近几何啊,否则你就是翻上筋斗云也得扑回来。

我刚进门,就听到海南岛在跟穆大官划拳,吆五喝六的:“兄弟好啊,六六顺啊。”

我悄悄地走进去,起居室的榻榻米上,海南岛输了拳,背对着我,正一仰而尽;穆大官就在一旁欢喜地拍手;而海南岛的母亲坐在他们对面,依旧抱着那柄偷来的喷水枪,三年时光过去,它的色泽已经开始慢慢地变旧,她用手去抓菜,去喂那柄抢,说,来……小天……乖……吃吃……

海南岛抽了一下鼻子,拿起一条毛巾,拉过母亲的手,说,来,擦擦!用筷子,别用手,听话啊。

她只管冲他傻笑,然后又低头,抱着那柄抢,念叨着,说,小天……过年了……快回家……说完,她继续用刚擦完的手抓菜……

我在一旁看得眼睛直发酸,悄悄忍了忍泪,准备敲门。

海南岛突然开口,他说,妈,我喜欢上一个姑娘。他一边说,一边低头继续细心地给她擦着弄了一手油的手。

他说,妈,你要是……没这样的话,你一定会跟我说,我该怎么办,对吧?

穆大官就在一旁拍着手笑,说,怎么办,怎么办?

海南岛给母亲擦完手,看了欢天喜地的穆大官一眼,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他冲他笑笑,说,爸,你是不是也特瞧不起我啊!觉得我窝囊得连对她表白都不敢!我是不敢!你笑话我吧!

说着,他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说,我怕我说了,从今儿起,连做朋友的分儿都没了。

穆大官就在一旁笑,跟只鹦鹉似的说,都没了,都没了!

这时,她母亲又弄了一手油,这次,她很乖地将手推到他眼前,看着他给自己仔细的擦,然后她慢慢地辨认着,那么用力,那么迟疑,仿佛想要看透,却如何也看不透眼前这个漂亮的男孩子。

海南岛给她擦好手,就给穆大官擦了擦流油的嘴巴,又喝了一杯酒,他苦笑,说,很久以前,她说,如果她不写字了,就要我养她好不好?其实那一天,我多么想说,好!好!好!我真的想养着她,做牛做马吃苦遭罪我都想啊!可是,那个时候,她却是别人的妻子,住在别人豪华的小洋房里。而那一刻,她那斯文有范儿的男人正在院子里盯着我看!所以,我只能对她说“真是个傻妞啊!”

呵呵,真是个傻妞啊!他苦笑了一下,其实,傻的是我啊!不就是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吗?这么多年,我每天都舞舞扎扎、人五人六地活着!可我就不敢说一句我喜欢她啊!从十七岁开始啊,我就每天这么看着她,看着她恋爱,看着她失恋,看着她暗恋,看着她结婚嫁人,看着她生孩子……从她十三岁开始,她就喊我老大,到她二十七岁,我仍然、仍然只能做她的老大!

穆大官就继续拍着巴掌,起哄似的欢天喜地重复着,老大,老大。

海南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她觉得自己喜欢那个姓顾的苦,喜欢了十年。我喜欢她喜欢得更苦,十四五年!后来吧,好不容易等到她放下了姓顾的,却爱上了姓江的。呵呵,好不容易等姓江的进去了、死了,她却告诉我,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去爱了,她说她把所有的爱情都给了那个姓江的了!

说到这里,他拉住穆大官的手,说,你试试我的衣服,你看看这料子,你看看这牌子!穆大官摸完了,还不忘补充上自己刚被打断的话,忙不迭地拍手说,姓江的!姓江的!

海南岛苦笑了一下,说,是啊,那天,我突然中彩票了!我以为是老天开眼了!终于让我可以像那个男人一样活在她面前。我去买他拥有过的车!买他那样的小洋楼!甚至衣服,我都买他喜欢的牌子——你们一定不知道,三年前,当她在他的房子里收拾行囊的时候,我竟一件一件偷偷翻看那些衣服,我以为我像了他,她就会爱上我!可到头来,她都从来没睁眼看过一下我穿的是真维斯还是阿玛尼!哈哈哈,真维斯还是阿玛尼……哈哈哈……到了今天,她还要逼着我将她嫁给别人!她怎么不一刀捅死我啊!她逼着我把她嫁给别人……哈哈哈……

说完,他仰起头,将酒杯里续上的酒,一饮而光。

我愣愣地站在门外,心里那么不是滋味。

很多年前,我看过他和胡巴两人写过的协议纸条,知道他们曾经喜欢过我,我一直以为,那是年少无知时懵懂的喜欢,终会像一个笑话一样遗忘,可是我却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喜欢我喜欢得这么苦。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我吓了一跳,回头,却发现是老穆。

他看着我,又望了望起居室榻榻米上的海南岛,说,孩子,你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看着他,我懂他的意思。

我叹了一口气,说,听父亲说,穆奶奶当年芳龄早逝之后,穆爷爷您就再也未曾续娶……人幸福不幸福,只要心里有过那么一个人,这辈子都值了,不是吗?

我知道,对一个长辈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唐突。可是,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是心意相通的——那就是在最好的年华里,爱过最好的人的人。

海南岛大吼了一句,说,不行,我得去找她!我去告诉她我爱她!

我吓了一跳,海南岛像个疯子一样推开门的时候,看到我和老穆,愣了足足十秒,他说,你们……

老穆立刻就哈哈大笑,说,我们刚进来,你……这是要去找谁啊?

海南岛一看我,摇摇晃晃地走上来,说,哇!妹子!我给你找到男人了!当哥的伟大吧!快跪下唱征服!哈哈哈!

他说,哥刚才还在那里吼呢,哥也爱上一女的,等你结完婚,哥就给你领那女的回来给你当嫂子啊!哈哈哈哈!

他始终没有说出来,我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可心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

你爱爸爸,为什么要嫁给叔叔?

我妈看到陈飞扬的时候,就跟猫见了鱼。

陈飞扬抱着念念的时候,温柔可亲,我妈看得是老泪盈眶,于是,茶水、糖果、点心不停地伺候,就差指着床铺说,今儿姑爷您就留宿宠幸了我家姑娘吧!

我看到她那殷勤的模样,恍惚中回到了当年,那个雪天,江寒来到我家的那一天。

我就怔怔地、怔怔地支愣着耳朵静静地听,我想,下一秒,一定会响起门铃声,就等着我开门的那一刻,江寒这个二大爷一定会出现在门外,抱着小童,面如冠玉,唇染桃花,笑得眉眼如画。

老艾看着我发呆,说,你这是怎么了?

我像是没从这场环境里惊醒,我笑着看着老艾,说,我好像……听到江寒在按门铃呢。

我的话音一落,我妈给吓得丢了三魂六魄!

且不说亲女婿陈飞扬正在,大正月里的大白天鬼敲门还不要了人命。

我妈立刻转脸拉住陈飞扬的小手,说,我闺女也就这情况,你也看到了,带个拖油瓶,你觉得什么时候结婚好呢?

我的脸立刻拉得比驴还长,我说,妈,人家小陈刚来我们家啊!

我妈不肯看我,说,小陈,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你跟我家天涯,是认真的吧?

陈飞扬笑了笑,特斯文地说,伯母,一切都听天涯的。

我妈一听差点嚎啕起来,她压根儿就没想到,我这个拖着拖油瓶的二手货还能找到这么一斯文男人,这男人还对我充满了心疼和尊重。

夜里,念念突然爬起来,来到我房间,推开门,露出半颗小脑袋,吓了我一跳。

我连忙起身,走过去,问她,怎么了?

念念说,妈妈,你不爱爸爸了吗?

我愣了愣,说,怎么了?

念念说,你爱爸爸,为什么要嫁给叔叔?你为什么不陪念念等爸爸了呢?

她的话像刀一样,直插在我的心上。

我紧紧地将她拥抱在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我怕自己会失去流泪的力气。

陈飞扬出现之后,我妈不停地在我耳边絮絮叨叨那一套套爱情婚姻理论,唯恐我再次,不幸福。

她说,不能无条件地对一个男人好,因为你不是他妈,不能要求一个男人无条件地对你好,因为你不是他闺女。

老艾就在她身边戴着老花镜看着她笑,那表情就像在说,你也不是我闺女啊,这么多年还不一样要求我无条件地对你好哇。

两个月后,我和陈飞扬的事情基本定下,海南岛拍着他的肩膀都快拍骨折了,说,你一定要好好对我妹子啊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听到没有,我开始准备去长沙,拜望一下马小卓,同时,我也准备去北京,拜望杜雅礼。

毕竟,在这场变故之中,他们给了我足够的信任和理解,这是我需要感恩的地方。

当我愈合掉那些伤口之后,我总需要面对自己未能完成的合约,然后再离开这个圈子就是。

就想江寒这个冷静的男人教我的那样,要像一个成年人那样活着。

在青岛的街头,突然遇见顾朗,是我和陈飞扬开始采购东西,准备去长沙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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