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青林回家,看到门口扔着一只很旧的小皮箱,深棕色,皮箱护角的铆钉已经生锈。青林觉得有些眼熟,这份熟悉非常遥远,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叫过冬红询问。
冬红说:“我今天清理老太太的东西。这小箱子放在一个纸盒里,上面还放着棉被什么的。我连盒子一起给收破烂的可是那老头非要一样样拣出来重新打捆,这才发现里面有只皮箱。老头说,破箱子没用,要我给他,我没答应。箱子还锁着哩。”
青林突然就想了起来,父亲去世后,母亲郑重其事地将这只皮箱置放在衣柜顶上。母亲说:“这是你爸爸的东西,他一直锁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他以前说过,等他死了,再交给儿子你最好等我也死了再去看它。”
这么多年,他们早没了自己的家,青林也将它忘了个干净。这一瞬,母亲站在板凳上举它到头顶,一边摆放一边扭头跟他说话的场景,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种感觉,有一些亲切,又有一些玄妙。青林说:“这是我父亲的遗物,你放它到我房间去吧。”
晚上,青林先上网,用邮件写了几封工作函,又跟儿子打了一阵电话。然后到母亲房间,坐在她的床边,向她汇报自己一天的工作感想。他听同事说,一个植物人因为天天听到亲人的声音,有一天突然苏醒过来。青林觉得,如果他天天跟母亲说话,或许有一天她也会醒来,见到青林,她会高兴道:“嗨,青林睁开眼就能看到你,我太高兴了。”
青林说着说着,突然想到箱子。他赶紧到自己房间,把箱子拎到母亲面前。箱子居然有点沉。青林举着它说:“妈,你看到了吗?爸爸的皮箱。我刚发现的。这里面装的什么,你知道吗?箱子的钥匙还在不在?”
青林面对的,仍然是母亲均匀的呼吸。这世界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了,包括她曾爱过的两个人:她的丈夫和她的儿子。
青林决定打开箱子看看。他找来螺丝刀,撬开箱锁。箱子表层有几本翻旧的医学书,想必是父亲当年所读。而书的下面,居然全是笔记本。青林有些奇怪,他翻了翻,其中一部分是父亲的医学笔记和后来在医院的工作笔记。另一部分竟是父亲的生活记录,像日记,但又不是。有的写着日期,有的只写着年份和季节。想来是有年头了,字迹已显得非常陈旧。
青林心里突然涌出一些激动。他想,父亲的这些记录里,会不会藏着母亲的秘密呢?他好奇起来,索性坐在地上,按照父亲日记本右上角的序号整理起来。
这些记录的起止时间是从一九四八年的秋天到一九六六年。想必“文革”开始后,父亲就不再记录了。
青林伸出手打开第一本,他想从头读起。待他眼睛落到那一行行已经褪色的钢笔字时,突然间,他感到惶惶然。他不知道这里面记录着什么,不知道会不会从中看到他完全陌生的父亲和母亲。这种陌生,会不会对他的人生带来冲击呢?一种莫名的害怕,从他心里涌出。他想,当年母亲为什么要说,等她死了再去看它呢?
青林的心莫名地咚咚乱跳,他犹豫片刻,把日记放回箱子。他想,我恐怕还没有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