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青林按头天晚上的约定到餐厅与刘晋源会合时,刘晋源居然已经出了一趟门。大清早,他让司机载着他绕了一圈,还去了太白岩。刘晋源说:“修三峡水库,半个万县城都被淹到水底下了,得幸太白岩还是老样子。”
青林说:“什么太白岩?”
刘晋源说:“原先叫西岩,结果李白来了,在那里又是喝酒又是下棋的,以后人们就把西岩改叫太白岩。”
青林说:“啊,是这样呀,还是文人厉害。”
刘晋源说:“我们剿匪,死了那么多战士,保了一方平安,却没有人把哪座山头叫了英雄山。文人写几首诗,比我们英雄还要流芳千古。”
青林笑了起来,说:“您不用计较这个。文人走到哪儿,写到哪儿,图的就是个出名。你们就不同了,你们根本不在乎出名不出名,甚至也不图利,所以你们才是英雄,那些文人就不是。”
刘晋源伸出了大拇指,说:“你这个解得好,比我家小川强。小川说:‘这是文化,文化才能流芳百世,您不服也得服!’他这样讲,我还真不服。可你说的这个,我服。这个说得对头,我们英雄跟文人图的东西不一样。我们真心为人民服务,有名没名都不计较。”
青林说:“您到底是老英雄,思想境界高。现在人可不这么想。现在不少当官的人,也不会这么想。”
刘晋源叹道:“社会变了。所以我们老了。”
早餐后,他们要去一个叫白马坡的地方。刘晋源说,他有几个战友在那里死的,墓也建在那里,他要去祭拜一下。司机老早问好了路,但他们绕了半天,依然没找到。问当地人,说白马坡早就没了。修公路连坡都炸没了。但是,几个老乡都说,烈士墓是一定不会炸的。老百姓心里有数,那些人是恩人,以前年年都有老乡和学生去祭拜。修路之前,就迁移了,不过迁到哪里去就不知道了。不管迁到哪里,祭拜他们的人一定不会少。
刘晋源有些难过,还想再找人询问。青林说:“时间有点紧张了。您听到那些老乡说的话吗?老百姓心里有数,他们是恩人,年年都有老乡和学生去祭拜。他们都活在大家心里哩。”
刘晋源真心觉得青林讲话就是让他舒服。就算跟他的观点不一致,讲出的话却句句在理,能让他接受。
他不再作声,也不再坚持自己的想法。只是朝着四周的大山,默默地鞠了一躬,说:“老韩,小戴,各位战友,我这是最后一次代你们向白马坡表示感谢,感谢它当年收留了你们,让你们安息。现在它已经变成了山里的道路,路又平又宽,乡亲们进进出出很方便。这不正是我们当年的愿望吗?我就算找不到你们,也知道你们会喜欢这个变化。过不多久,我们就会见面。你们说过,胜利了,我们几个要找个山头像李白那样喝酒下棋,我都还记得。我来时,会带两瓶泸州老窖过来。”
青林突然觉得泪水涌进了自己的眼眶。
他甚至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对于刘晋源这样的老军人,青林一向无感,谈不上钦佩,也说不上厌烦。只拿他们当老人家对待,即便是刘晋源,他处处表现的尊敬,也是因为他是老板的父亲。他的客气远多于真情。见多了这世道的虚伪和假装,他已有了诸事不过心的习惯。而这一刻,突然见识了这样的一种真,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情和真诚,青林觉得自己瞬间被改变了心情。
这个老人家让他在心里升腾出一种崇高感。他想,我是不是应该真正地去了解一下他这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