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镇子后,阮天保要住他家去,井宗秀不让回去,秘密地把他和杜鲁成藏在酱笋坊里。喂马的孙老伯就每天在门口瞭望,凡是有生人来,就咳嗽一声,杜鲁成和阮天保便躲到上房后间的席筒里去。而井宗秀便陆续带他的一帮子发小来,有陈来祥、苟发明、唐景、杨钟、巩百林、王路安,还有拐子巷的李文成、卖油糕的张双河、油坊马六子的侄子马岱、赵屠户的外甥许开来。凡是带了人来,讲了要起事的原委,问愿意不愿意干。当然,都答应跟着干,阮天保就交代:近日不要出远门,在家准备着家伙,不管是木棒还是铁锤,腰里都先得有一把刀子,一有风吹草动,就到这里集中。最后,阮天保把话说狠了:能把你们叫来,都是一块长大的兄弟,叫来了也就是蚂蚱拴在一条绳上了,谁也不能生了外心!
第五天傍晚,井宗秀和杜鲁成,阮天保正在酱笋坊里说话,孙老头接连在院门口咳嗽,杜鲁成和阮天保还未藏好,孙老伯已和来人吵起来。井宗秀忙出来,原来一个土匪买了一坛酒经过,却要买酱笋,孙老们不让进,说这里是作坊,要买到街上商铺子买去。土匪却说:我就要在作坊买!井宗秀制止了吵嘴,说:你进来,我送你些酱笋。土匪进来了,还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井宗秀笑着指着棚子里一个缸说:你多拿几包啊!土匪低头躬腰去取,井宗秀挥起旁边一个木槌,在土匪后脑勺上一敲,扑咚,土匪就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井宗秀叫出了杜鲁成,阮天保,说:进来了个土匪,咱把狗日的收拾了吧。杜鲁成赶紧去关院门,又扒在门缝往外看,阮天保却拿了刀子就在土匪身上捅。杜鲁成过来说:外面没啥动静,咱想想该咋处理?阮天保说:已经死了。杜鲁成去摸土匪的口鼻,果然是死了,说:咋就弄死了?!阮天保说:进来了还能让活着出去?杜鲁成说:那就快把后路想好,这少了一人,他们今晚不发觉明天就发觉了,发觉了肯定要在镇上搜人,咱必须趁天黑扔到河里去,或者就在院子里挖坑埋了?另外,宗秀你得连夜去五雷那儿,免得过后让他怀疑了你。井宗秀说:这是要想想办法,但也用不着太急,他死了好么。咱也不能让他白白死了。杜鲁成、阮天保听了他的话,倒糊涂起来。井宗秀笑了笑,说:我出去一下就来。过了一会儿,井宗秀领着唐景进来,祀杜鲁成说:背尸得个力气大的,唐景这瘦小的。井宗秀却让唐景在那土匪身上又捅了一刀,让去把张双河叫来。杜鲁成和阮天保这才明白井宗秀的用意。这一夜,联络的十一个都来过了,每人在那土匪的身上捅一刀,就捅成了个烂筛子。然后井宗秀把死尸装进一个大缸,上面灌满了面酱,堆在院角。
因要熬松香和桐油在棺上涂刷大漆,杨掌柜和杨钟忙活了半夜,也就睡在了寿材铺。天明陆菊人蒸了些红薯送去,公公弯腰又用生漆涂着布糊棺内的合缝,吭哧吭哧,呼吸艰难。陆菊人说:爹,你歇着。杨钟呢?杨掌柜说:后半夜巩百林把他叫去了酱笋坊,说有事。陆菊人说:井宗秀找他?怎么是后半夜?出了铺门,就站在痒痒树下朝酱笋坊方向看,却见那上空红光一片,正说:爹,爹,酱笋坊那里是不是着了火?杨钟却在前边的塔角一冒头,回来了,说:咋呼啥呀,那是着火了?!拉着陆菊人进了铺子,把麻县长要带县保安队来灭五雷,而井宗秀、杜鲁成、阮天保正联络人做内应的事说了一遍。杨掌柜说:他们也叫你了?杨钟说:这么大的事能不叫我?陆菊人说:叫了你,你就走漏风声?杨钟说:我哪儿走漏风声了?
陆菊人说:你给我和爹说了还不走漏风声?杨钟说:给你们说算走漏风声?!陆菊人说:你赌博输了钱回来咋不说?你是显摆井宗秀叫了你就说给我们,如果出去喝些酒了还能不给别人显摆?!杨钟说:我咋样都不对!气得蹴在了门外台阶上喘息。陆菊人给公公剥了个红薯,回头说:你吃不吃?杨钟不理。陆菊人又说:红薯趁热吃,问你哩!杨钟说: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陆菊人恨了一声,扔过去一个红薯。
杨掌柜出了门,也往酱笋坊方向看,上空真的是一片红,说:着火了?
杨钟吃红薯吃得急,噎住了,手只是指着天,陆菊人说:狼撵你哩,不会慢慢咽?终于,一疙瘩咽下去了,杨钟说:瞧你们这眼神,那是火光吗,那是云!果然那里越来越红,是往上涌起了红云,不大一会儿晕染得满空都红了。杨掌柜说:哦,火烧云,一早就上火烧云那是要下雨哩!吴掌柜匆匆走过,一只手提着长袍的前摆,露出一双崭新的高腰白底鞋。平日吴掌柜都是长袍拖地,腆个大肚子,慢慢地走,今日却故意要让人看到他穿了一双新鞋?杨钟偏不说这新鞋好,也不看,把头抬得高高的望着痒痒树梢。
其实吴掌柜并不是要露他的新鞋,他迈着碎步要去找井宗秀,才把长袍的前摆提起来。到了井家屋院门口,大声地咳嗽了几声,在门口的蚯蚓说:你要吐痰呀?吴掌柜说:我要见井拐柜,他听到咳嗽就知道我了。要进门,但蚯蚓不让进。吴掌柜气得骂:你是井家的儿子,还是井家的狗?蚓蚓说:我是他的护兵!吴掌柜说:你碎还知道护兵,他是长官啦还是土匪呀有护兵?蚯蚓抱住吴掌柜的腿就是不让进,吴掌柜拿指头在他头上敲,都敲出粟子色了还不松手。井宗秀出来,说:吴掌柜呀!吴掌柜说:你啥时让这碎看门啦,屋里却传来一声:你说谁是土匪啦?!吴掌柜进去见坐着二架杆王魁,吓了一跳,乱笑了说:是我说啦?王魁说:狗说的!吴掌柜说:瞧我这逼嘴!就弯腰往出退,说:我路过井掌柜的门口,你们说事,不打扰了。退到门口,悄声对送他的井宗秀说:没那事啦?井宗秀说:你想有还是想没有!吴掌柜说:那他咋在屋里?井宗秀说:与那事没干系。吴掌柜说:不敢日弄我啊!
送走了吴掌柜,王魁又开启了第二坛酒,还在骂井宗秀的小姨子:大架杆一回来她就不肯见我了?!井宗秀说:人家毕竟还是大架杆的女人么。王魁说:屁,他现在不死不活的,前天跑了两个,昨晚上又少了一个,她还傻屄地何候,是能亲她还是能日她?!井宗秀说:哦,有人跑了?王魁说:跑了就跑了。井宗秀说:大架杆伤成那样,你就该管么。王魁说:我是管了,谁敢再跑,他跑到老鼠窟窿也要把他追回来!我生气的是她见了我嘴上不好说话了眼里也没了话?!井宗秀说:唉,你是二架杆么。王魁说:唉!井宗秀就再敬酒,两人喝完第二坛,已经到了中午,天突然变了,眼看着要下雨,王魁就一脚高一脚低要往庙里去,蚯蚓竟然还在门口。井宗秀要蚯蚓拉着王魁,别让倒了,蚯蚓拉着走了一会,说:我给你寻个拐棍去。就跑得再没影了。
王魁回到庙里,五雷的护兵正送陈先生出来,王魁问护兵:又请郎中啦,情况咋样?护兵说:伤化脓了,发烧不退么,二架杆你喝酒啦?王魁说:我咋不喝?大架杆伤成这样我心烦么!护兵说:是烦呀,他再不好,兄弟们这嘴就吊起来了!王魁从怀里掏出一个大洋,说:你也喝去,我来照看大架杆。那护兵拿了钱街上去了,王魁就直脚往五雷的住屋来。五雷的住屋是里外间,隔墙的小门上挂着布帘子,王魁要进里间去,却见五雷的女人在外间的火盆上熬汤药。柴禾塌了,一时起不了焰,女人低头用嘴吹,屁股就圆嘟嘟地撅着,王魁从背后便搂住了。屋外,一股风进来,雨点子噼里啪啦下起来,风把帘子刮开了,五雷在床上发烧得迷迷瞪瞪,刚一睁眼,见王魁搂住女人,女人回过头了,王魁趁势逮住亲了一口,女人在推王魁,示意王雷还在里边哩。五雷大怒,却坐不起来,枪在床边的墙根靠着,硬爬着去取,从床上跌下来。里间屋一响动,王魁进去,五雷在地上还往枪跟前爬,王魁一下子骑在五雷身上就双手掐脖子。掐了好久,谁也没出声,五雷就被掐死了,舌头吐出来一拃长,王魁一松手,喉咙里倒有咕噜一声响。女人听出里间不对劲,但她没敢进去,还在吹火,药罐子突然一斜,竟扣在火上,灰忽地腾了个蘑菇,火全灭了。王魁出来把女人像兔子一样,提着耳朵压在外间的条凳上剥衣服,女人浑身僵着,还是没说一句话,拿眼睛看着王魁在摆弄她。摆弄完了,王魁再到里间拿刀剜了五雷的生殖器,说:我的女人被你肏了阵长时间!
雨越下越大,先还是白雨,后来成了黑雨,天在傍晚就啥也看不清了,王魁在庙院里点了十二个火把,集合了全部土匪,宣布五雷死了。五雷的那个护兵喝得东摇西摆地回来,问:我出去时大架杆只是发烧,怎么说死就死了?王魁说:那你去问他!一枪把那护兵打得窝在泥水里,然后大声说:五雷是我打死的!为啥打死他?他让兄弟们枪吃不饱,肚子更吃不饱,我王魁要重起炉灶!再说:谁要走?土匪们还没缓过神儿,都不说话。王魁说:要走的可以走,我不拦的!土匪们说:啊走去哪儿?走了饿死呀!王魁就成了架杆,他再没设大架杆,也没设二架杆三架杆四架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