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个尸体拖出去摆在庙门口,王魁的头割了,被吊在山门牌楼上,而桌上的酒菜还热着,麻县长说:哈哈,这是关公温酒斩华雄噻!就让史三海把保安队的人和各乡镇的那些保镖打手都叫上桌吃肉喝酒。庙门外拥了好多人往里看,后边的把前边的一挤,前边的刹不住脚,跨进来了,又立即退出去,回头骂道:挨枪子呀你挤?!麻县长倒招呼:进来吃,都进来吃!呼啦人全进来了,有的在捡地上的鞋和帽子,有的端了酒不换气地喝了,又端了一碗。有的从锅里抓肉,肉烫手,用柴棍插着了吃得嘴角往下流油。而郑老汉提了半个猪脸,一边喝着蚯蚓却一边往庙门外走。蚯蚓没有跟他爹,直奔井宗秀去,气呼呼说:你打土匪哩你让找睡觉?!井宗秀顾不了和他说话,正给麻县长一一介绍着陈来祥,李文成,唐景,巩百林、苟发明,马岱、王路安、张双河的功劳,说他们打死了三个土匪,更重要的是控制了庙门口,没让一个土匪逃掉。麻县长亲自给每一个人都倒了一碗酒。井宗秀在人群里寻找杨钟,没有见,问:杨钟呢?杜鲁成说:他差点坏了大事,怕是臊了脸面,回家了吧。杨钟却从那一排平房里出来,说:我脸大得很!你们翻过墙啦?!井宗秀说:你钻哪儿去了,麻县长要赏你酒哩!
原木战斗结束后杨钟从树上下来,他是看见把俘虏和王魁的女人押在了平房,就去从女人手腕上卸银镯子。女人不给,他说:这是我媳妇的,你不给?女人说:咋是你媳妇的,井宗秀送给架杆,架杆给我的聘礼。杨钟说:井宗秀问我媳妇借的!女人呜呜哭,双手抱紧还是不肯给。杨钟说:我把你胳膊砍下来!女人给了银镯子,他跑过来也接受了麻县长的一碗酒,说:我在后院拿砖拍倒了两个土匪,如果有枪,那十个八个都撂倒了!麻县长说:那引路的还是你媳妇?杨钟说:是我的糟糠。麻县长说:哦,你替她喝一碗!杨钟端了又喝,但喝呛口了。
麻县长把史三海叫到一边要说事,却传来一阵惊悸的音响,麻县长侧了一下头,问:这是尺八声么,涡镇上还有人吹尺八?井宗秀说:庙里有个老尼姑,是她在吹。麻县长说:老尼姑倒吹得狂放啊?!井宗秀说:是吗?这我不懂。麻县长说:她吹得好,等我和史队长碰头后,你把她叫来给咱们再吹一曲。
在平房里,麻县长告诉史三海:平川县经六十九旅认可,要组建个预备团的,趁着今日的胜利就直接宣布吧。史三海感到很突然,说:我知道要组建预备团了,可我没想到让我来灭土匪就是为了预备团的成立!那谁来当团长?麻县长说:当然还是你当团长,参谋长让井宗秀干。史三海说:井宗秀当参谋长?平州县真的没人啦,让涡镇的一个小掌柜当参谋长,他连枪恐怕还没摸过吧?麻县长说:没摸过枪今后去摸么,这次内应中,他表现得有勇有谋。史三海就焦躁起来,在房子里走来走去,而尺八的音响时不时从窗子外飘进来,就大声喊门外的护兵:去,不让那老尼姑吹了,烦不烦!然后一垂头问:那预备团和保安队是啥关系?麻县长说:各是各的呀!史三海黑着脸,说:你是不是趁机把我撬出保安队了,让阮天保当队长?麻县长说:我可没这个想法,你去预备团不是更好吗?史三海说:屁好!就这么一个县,有着保安队却还要有个预备团,这是明摆着撬我么!那我把话说开,你利用我成立预备团就利用吧,我还是在保安队,如果不行,我到省警备司令部吃饭去!说罢就出去了,在院子里吹哨子,集合县保安队的人,那些一块来的各乡镇的保镖打手,没让加入,却把王魁的女人带着,说了声:回城!呼呼啦啦就走了。
麻县长和史三海争执时,杜鲁成其实就在窗外偷听,等史三海带着保安队离开,他就把听到的话给井宗秀说了。井宗秀立即喊过唐景沏了一壶茶端到平房麻县长那儿去,他给杜鲁成说:是不是?麻县长还真兑现他的承诺了!我怎么能当参谋长?杜鲁成说:现在不是参谋长,应该是团长。井宗秀说:我真的还没摸过枪的。杜鲁成说:历来都是不会打枪的才管会打枪的,何况枪只要练一练,狗都会扣扳机的。麻县长让你当你可别推辞。井宗秀说:史三海他不当,你和阮天保可以当么。杜鲁成说:我知道我的能耐,阮天保是块料,太独,在麻县长眼里,他和史三海是一路子人。井宗秀听哦着,说:史三海这一要挟,麻县长还不知咋想的?杜鲁成说:正是史三海老是要挟麻县长,麻县长才有了组建预备团的念头,他是文人出身,软是软,但要犟起来也是头驴,咱得给他煸火着。井宗秀说:他喜欢听尺八,咱把宽展师父叫去给他吹一曲消消气?杜鲁成却说他先去单独看看麻县长。
杜鲁成进了平房迟迟没有出来,升宗秀自己沏了一壶茶,坐在一张小木桌前,叫蚯蚓来陪他喝,蚯蚓跑过来,才喝了一口,井宗秀又不喝了,把蚯蚓骂走。蚯蚓委屈地走了,还躲在墙角偷偷看他,井宗秀兀自坐在那里,小木泉上的茶碗却动起来,桌面上就扑洒了茶水,一垂头,是自己的两个膝盖在摇,带着桌子晃。井宗秀就无声地笑了一下,又招手把蚯蚓叫过来。蚯蚓说:还叫我喝?井宗秀说:喝。蚯蚓说:你不骂我啦?井宗秀拿眼看着平房门,说:那房顶上站着的是啥鸟?蚯蚓说:扑鸽。井宗秀说:扑鸽啥时候能飞起来?蚯蚓说:我打一下弹弓,它就飞起来了。井宗秀说:你数着数儿,数二十下看它飞不飞?蚯蚓就盯着扑鸽数数儿,平房门开了,走出杜鲁成,井宗秀忽地站起来,凳子一翘,把蚯蚓撂倒在地上,数的数儿就忘了。
杜鲁成通知着井宗秀和阮天保去平房里见麻县长,两人一进去,麻县长青着脸在那里坐着,说:保安队的人都走了?阮天保说:我还在。麻县长说:走了也好啊!就笑起来。他的声音有些尖,笑起来像打碎了玻璃片子。阮天保说:啥东西嘛,保安队还不受县长管了?!麻县长说:不说这个了。把你们叫来,我要宣布组建预备团的决定。他看着井宗秀和阮天保,井宗秀和阮天保都严肃起来,前倾着身子听他讲。麻县长却在讲社会纲纪松弛,百姓生灵涂炭,他作为县长虽无女娲补天之力,但仍心怀戚戚,夜里碾转难眠啊。讲涡镇是平川县的大镇,自古都是县西的锁钥之地,他查过县志,涡镇过去叫平安镇,就是说这里安了平川县就安,这里乱了平川县就乱。讲今日合力剿灭了这股土匪,取得了平川县近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胜利,但不知明日来的是刀客呢逛山呢,还是共产党的游击队,仅依靠保安队难以保安,必须有一支武装队伍。讲他到任以来深知体制败坏,党派不和,军阀林立,而他四处游说,多方周旋,终于取得六十九旅同意,组建这个预备团的,这合天理,顺民意,更是他在平川县终于做成的第一件大事。讲今日宣布成立,先委任井宗秀为预备团团长,有了团长,杜鲁成、阮天保鼎力协助,尽快完善顶备团的建制,鉴于日前的形势,预备团就驻扎在涡镇,保卫平川县,威慑秦岭东南。麻县长讲完了,杜鲁成首先拥护,表态他和阮天保会尽力协助井宗秀。阮天保也表示拥护,却问:那龙马关保安班呢?麻县长说:龙乌关保安班的事你就不用管了。阮天保说:那我将来就回县保安队的?麻县长说:后边的事后边再说吧。轮到井宗秀了,井宗秀说:我没有想到麻县长真的就组建预备团,我更没有想到让我来做园长,麻县长既然这般器重我,我只有热身子扑着干吧!可我是没使枪弄棒过,也没领过人,是半路出家啊!麻县长说:干任何事谁都可以说是半路出家,我以前也没当过县长。井宗秀说:当团长责任重大,我真担心没干好了辜负县长的信任,但让杜鲁成、阮天保来帮我,我这心才有些底了。现在是那些俘虏的土匪可以留下来改编,各乡镇的保镖打手,县长得给各乡镇的大户人家说道,都得留下来,涡镇的人我能吸收一部分,这就是预备团的基础和骨干,然后继续扩招。预备团吃住暂时涡镇还能解决,但也不是长久之计,最紧要的是枪支弹药。麻县长说:吃住你得自己解决,我可以给你个政策,涡镇方圆三十里你们纳粮纳税。至于枪支弹药,我会再联系六十九旅,他们是会管的。井宗秀说:这就好了!杜鲁成就先负责具体建制的事,阮天保就先负责操练,我们通力合作,让县长放心。麻县长说:哈你倒这么快就想得周全啊!
随后,麻县长就让井宗秀把各乡镇来的保镖,打手和涡镇在庙里的所有人,还把那些关在房子里的三十多个俘虏,都往庙山门的牌楼下集中。
井宗秀走到哪儿,蚯蚓也跟在哪儿,井宗秀喊:都集合!蚯蚓也喊:都集合!井宗秀就给蚯蚓耳语了几句,蚯蚓才一溜烟跑出庙了。百十号人集合起来,麻县长宣布了成立以井宗秀为团长的六十九旅预备团,众人齐声欢呼。蚯蚓和他爹在街上黑水汗流地跑来,喊:等一会,等一会!他爹拿着三大盘鞭炮,拉开在牌楼下了,蚯蚓要点,但他爹的火镰一时打不出火,杨钟跑来,说:我点!提了鞭炮就往牌楼上攀爬,爬上去了用火柴点着,顿时烟雾腾起,火花四溅,噼里叭啦声震耳欲聋,炮皮就落下来满地铺红,连麻县长的头发上也沾了几片。麻县长说:那个杨钟像猴一样,爬得那么高!
杨钟听到了,还来了个金鸡独立。杜鲁成说:他能飞檐走壁哩!麻县长说:涡镇是藏龙卧虎啊,你们好好干,真要从此平安,商贸繁荣了,说不定我会把县政府也迁过来的。
麻县长在天黑前离开涡镇,井宗秀杜鲁成阮天保一直相送到虎山湾。
刚回到北城门里,吴掌柜的太太却从巷口出来叫井掌柜,井宗秀恼得没有理。杜鲁成说:什么掌柜不掌柜的,叫团长!吴太太说:怎么是团长了?!井宗秀说:回来啦,没事就回来了?吴太太说:井团长,你能到我家去一下吗?他快要死了,想给你说儿句话。又问杜鲁成:是啥子团长?杜鲁成没好气地说:带兵的团长,杀人的团长!井宗秀说:他不是躲死才跑了吗,怎么却要死呀?吴太太说:你别生气,他就是那心小的人。听说土匪灭了就回来的,一进门,家里什么都空了,吐了一口血人就不行了。你别怪他呀,他没办酒场子,他是给我说,原本答应给喝酒的,后来想着在家里摆酒场子要打起来那不是会损坏家里的东西吗?谁知道土匪就把家腾空了!井宗秀说:这我不去!吴太太说:我估摸你不会去的,但我在想,现在土匪死了,抢去的东西能不能归还我们?井宗秀说:这你向土匪去要呀!头一拧就走了。吴太太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吴掌柜是第二天傍晚死了,镇上没有几个人去吊唁,吴太太在灵堂上哭了一会儿,就到院门口站一会儿,街上的人乱乱地往过跑,却都不是到她家来的,她就又坐回灵堂上哭。天慢慢地黑下来,门檐上挂着的灯笼蒙上了黑纱,光半明半暗,在风里摇摆。托王妈终于把宽展师父请来给吴掌柜吹尺八超度,吴太太却听到远处烦嚣鼎沸,问王妈这是什么声,王妈说:耍铁礼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