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月,我的书里已经有了很多发生在城区里的事情的影子,我非常不安。最后定稿时,我有些羞怯地问莉拉能不能再帮我看看,我说这本书改动很大,但她一口回绝了。她说:“你写的上本书我也没看,这都是超出我能力范围的事儿。”我感觉很孤单,对自己写的东西不是很确信,我甚至想给尼诺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帮我看看。但我意识到,虽然他知道我的地址和电话,但他从来都没联系过我,这几个月他没有理会我,也没有理会他的女儿,我只能放弃了。这本小说已经最终定稿了,发出去之后就会覆水难收,我下次看到它时,就会是印出来的书了,黑纸白字,无法挽回,我很害怕把它发出去。
出版社的宣传部门的人给我打电话。吉娜对我说:“《全景》杂志的人看了草稿,他们很感兴趣,他们会派一个摄影师去你那儿。”忽然间,我为塔索街上的房子感到惋惜,那是一套很体面的房子。我再也不想让他们在隧道口,或者在这个破旧的房子里给我拍照,在小花园里也不好,那里全是吸毒的人丢的针管。我已经不再是十五年前的小姑娘了,这是我的第三本书,我希望得到该有的待遇。但吉娜一直在坚持,说这对书的推广有好处。我对她说:“你把我的电话给摄影师,让他来前给我打个招呼,我要收拾一下,假如我状态不好,我会让他推迟拍照。”
那些天,我尽量保持家里整洁,但没人打电话给我。我后来想,外面已经有很多我的照片了,《全景》可能不用再拍了。但有一天早上,黛黛和艾尔莎在学校里,我在家里,穿着牛仔裤和一件很旧的毛衣,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和伊玛还有蒂娜玩,这时候有人敲门。两个孩子在玩积木,想搭建一座城堡,我在帮她们。那几个月,我觉得我女儿和莉拉的女儿之间的差距已经彻底弥合了。她们在合作搭建城堡,动作很稳当,蒂娜很有想象力,她会用吐字清晰的意大利语问我一些让人惊异的问题,但伊玛更有决心,也许说话更符合语法,唯一的不足就是她说话太简洁,尤其是对她的小伙伴说话时。当时我在回答蒂娜的一个问题,没有马上去开门,我听到门铃响了更长时间。我去开门,面前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非常漂亮,一头金色的发卷,身上穿着一件天蓝色的风衣,她就是摄影师。
她是一个非常开朗的米兰女人,身上穿的每件衣服都不是便宜货。她说,我把你的电话号码弄丢了,但这样更好,越是不经意,拍的照片就会越漂亮。她看了看周围说:“这个地方可真难找啊,真是个破地方,但这就是我需要的。这两个娃娃是你女儿?”蒂娜对着她微笑了,伊玛无动于衷,很明显,她们觉得家里来了一位仙女。我给摄影师介绍说:“伊玛是我的女儿,蒂娜是我朋友的女儿。”但当我说话时,摄影师已经开始围着我走动,不停用各种照相机给我拍照。我说:“我得收拾一下。”她说:“不用,这样很好。”
她在家里的每个角落给我拍照:厨房,孩子的房间,我的卧室,甚至在洗手间的镜子前。
“你有没有一本你写的书?”
“没有,那本书还没出来。”
“你有没有之前写的那本?”
“有。”
“你把它拿过来,假装看书。”
我按照她说的做了,心里有点儿乱。蒂娜拿了一本书,摆出我的姿态对伊玛说:“你给我拍张照片。”这让摄影师非常兴奋,她说:“你和两个孩子都坐在地板上。”她给我们拍了很多照片,蒂娜和伊玛都很幸福。摄影师后来大声说:“现在,我给你和你女儿单独照一张。”我要把伊玛拉到我跟前,但她说:“不,另一个,她的脸蛋看起来太神气了。”她把蒂娜推到我跟前,给我们拍了无数照片,伊玛有些难过。她说:“我也要。”我张开双臂,对她喊道:“来吧,到妈妈这里来。”
一个早上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那个穿天蓝色风衣的摄影师把我从家里拉了出去,但她有点儿紧张。她有几次都问我:“不会有人偷我的设备吧?”但后来她变得兴高采烈,她想拍摄这个城区每个破败的角落。她让我坐在一条吱吱嘎嘎的长椅上,靠着一面墙皮脱落的墙壁,在一个破旧的小便池旁边。我对伊玛和蒂娜说:“你们站在这里别动,小心一点,因为有车子过来。”她们个子差不多高,一个金发,一个黑发,手拉手在那里等我。
莉拉是晚饭时回来了,她上楼来接她女儿。她还没有进到家里,蒂娜就跟她讲了早上的事情。
“来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太太。”
“比我更漂亮吗?”
“是的。”
“比莱农阿姨还漂亮吗?”
“没有。”
“那最漂亮的人是莱农阿姨。”
“不是,是我。”
“你?你胡说什么啊。”
“妈妈,是真的。”
“这个太太来干什么啊?”
“拍照片。”
“给谁拍照啊?”
“给我。”
“只是给你吗?”
“是的。”
“你说谎。伊玛,你过来跟我说说,你们都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