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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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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时候温连荣走到云蔚的桌边,说:“别忙了,先去吃饭吧。”

云蔚抬头看看周围,其他人都已经走了,一时想不出其他借口只好说:“你先去吧,我得把这点写完。”

“回来再写也行啊,走吧。”温连荣见云蔚仍坐着不动,问道,“你是不想和我一起吃饭吧?这几天你好像对我有情绪?”

“没有没有,”云蔚勉强笑了下,“你是领导嘛,和你吃饭我……拘谨。”

“我又不是这几天才当领导,你以前可不拘谨。”

“以前我不是还没……犯错误么,如今我是戴罪之人,当然处处得谨慎小心啦。”

“那还不走?”温连荣嘿嘿一笑,“你要是拒绝可就罪加一等。”

在地下二层的餐厅里找到位子坐下,云蔚立刻埋头开吃,温连荣说:“你吃得再快也没用,我没吃完你不能先上去。”云蔚不理他,温连荣又说,“你别成天好像窦娥似的,我不就那天说了你几句吗?”

“没劲!”云蔚鄙夷地说,“全公司还有谁像我一样被封杀?有吗?做都做了何必还遮遮掩掩的。”

“那天我不是都给你解释了嘛,”温连荣扫一眼四周,压低声音说,“那是段总迫不得已,你把销售公司那帮人惹急了,他们要借机找段总和咱们法务部的麻烦,所以段总才……等过了这阵就会一切恢复原样,有我呢,你担心什么。”云蔚又不说话了,温连荣忍不住数落,“而且也不算太冤枉你,谁让你盯着电磁污染这事没完的。”

云蔚甩了下头发,说道:“除了我,公司还有谁在关心电磁污染的事?我再不管就没人管了。”

“瞧你这话说的,人家公关部忙得四脚朝天,不都是为了这个?销售公司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了,你还说人家不关心?”

云蔚不禁冷笑“那叫什么关心?他们和我关心的一样吗?我关心的是究竟有没有电磁污染,有没有办法不要伤害客户。他们呢?只关心怎么让公众彻底忘掉电磁污染这个词!你知道么,手表放到咱们DQ车里都变得不准了,这还不是电磁污染?”

“这又是谁在聊电磁污染呢?让我也听听。”段总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桌旁,把餐盘一放也坐下来。温连荣忙欠下身子,把自己的餐盘挪开些,云蔚的头压得更低了。段总见没人言语,一边把一次性筷子掰开一边问道:“刚才是云蔚说的吧,又是手表又是车的,怎么了?”

“哦,我听人说有一种专门抗电磁干扰的手表,在DQ车里放了三个小时结果快了四分钟。”

“什么人说的?”段总问。

云蔚的脑袋登时“嗡”的一下,她顾不上后悔怎么又多嘴了,也来不及设想被段总查出实情的后果会怎样,情急之下她的脑筋转得飞快,脱口而出:“网上的人说的,我昨天在冠驰车友会的论坛里看到一个帖子,说他有块名表能屏蔽一千高斯的电磁场,但还是受到了DQ车的电磁干扰,我今天早上又想找那个帖子,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了,估计是被网络监控及时发现就让版主给删了,咱们新换的这家公关公司还真挺给力的。”

“是吗?”段总想了下,又问道,“什么表?”

“劳力士的Milgauss,千高斯,欧洲的一个什么研究所还给它认证过,说是世界上最能抵御电磁干扰的手表。”

“真能忽悠,手表能遇到多强的电磁场?夸大其词吧,”段总不以为然,吃了几口饭又随口问道,“说没说那表是靠什么屏蔽电磁场的?”

“哦,帖子里没说,就算说了我也搞不懂。”云蔚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不过它提了一句,说这种表必须由劳力士自己的技师才可以打开,外人私自拆开的话里面的东西会自动破坏,所以外人永远不可能知道里面有什么秘诀。”

段总忽然定住,正要夹菜的右手悬停在餐盘上方,眉头微微皱起,像是陷入了冥想之中。

云蔚以为段总是听得入迷了,料定自己已经蒙混过关,立刻感觉有些轻飘飘的,乘兴说道:“您看,专门抗电磁干扰的手表遇到DQ车也出现问题,这样的事例可能会越来越多,我们是不是应该向第四事业部反映一下?或者找一找EMC小组,提醒他们应该把电磁兼容做得再好一些?”

段总仿佛没听到云蔚这段话,反问道:“你刚才说是种什么表?”

“劳力士。”

“不是,我问那个英文名字,怎么拼?”段总指了下餐巾纸,“写下来。”

温连荣忙从兜里掏出笔递给云蔚,云蔚有些懵懂,但还是一笔一画写了出来。段总把餐巾纸叠好揣进口袋,把餐盘一推,说:“不吃了,我有事先上去,过一会儿你们俩找我一下。”说完就起身急匆匆地走了。

回到办公室,段总反手把门关严,然后从手机里找出一个号码,拨了出去:“哎,是我,有件事你马上办一下,要快。你帮我在外面买一块手表带回来,牌子你记一下,劳力士的,这款叫M-I-L-G-A-U-S-S,记清了吗?你念一下我听听……还有,你千万记住,买表的时候不要透露身份,随便留个什么人的信息都行,绝对不要和冠驰扯上丝毫的关系……对,所以我才不在国内买,才让你从外面搞回来……你说我要它干吗?我的表够多了,买回来拆的……你别管为什么,咱们专门买进来拆解的车都不知道有多少辆了,拆一块表算什么……”

挂了电话,段总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前前后后又想了几遍,这才起身把门打开,见温连荣和云蔚已经等在外面便招手让他俩进来。段总严肃地看看两个人,目光落到云蔚脸上不动了,云蔚不禁暗暗发毛。段总说:“刚才的事不要再对任何人讲,还要记住,你们也从没跟我提过什么手表的事,明白了吗?”

云蔚其实不太明白,但已经把脑袋重重点了好几下。段总的脸色缓和下来,又说:“从现在起不要再四处打听有关电磁污染的事情,反正官司迟早要去美国打的,由那边的律所为主来应对,你们就把精力转移到其他工作上去吧。”

下午的时候云蔚在座位上呆坐了很久,近几天她经常如此,按说年末原本应该挺忙的,但分配到她手里的活儿比以前倒少了,她当然明白这是因为什么。闲下来也是好事,云蔚之前总是做得多想得少,如今正好可以多想一想,想得深了她忽然意识到有很多东西原来是经不住琢磨的,越琢磨她就越发现一些原以为毫不相干的事情竟然有了关系,有些看似偶然的事情原来却是必然,有些颠扑不破的东西原来竟经不起推敲。她偶尔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好像顿悟一样,但更多的时候却很痛苦,因为越想越想不清楚,原以为对的如今似乎不那么对了,她尝到了原本根深蒂固的观念被彻底颠覆的滋味,是非、好坏、善恶,都乱了套,她不清楚谁是对的,也不清楚究竟谁和她是一伙的。寂寞是一种主观的心境,而孤独是一种客观的状态;寂寞是因为失去了存在感,而孤独是因为失去了归属感。云蔚曾经有过不少寂寞的时候,但长这么大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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