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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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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春节来得早,才一月下旬就已经临近长假,多数人的心思都已经不在工作上,除了忙于在年前突击搞礼尚往来的人,也确实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做,就像终场的哨声即将响起,除了少数铁杆球迷,很多人见大局已定便都无心恋战,纷纷提前退场。

快到中午的时候温连荣火急火燎地跑来找段总,几个助理正在翻看经销商送来的礼品,温连荣顾不上搭理她们就推开段总的门喊道:“有人要告咱们专利侵权!”

段总节前就要带家人去度假,这会儿正忙着把手头积攒的事情统统收尾,冷不防被温连荣吓了一跳,立刻沉下脸教训他:“你懂不懂什么叫大将风度?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倒好,狂吼乱叫的能把泰山都给吓崩了。”

温连荣把几张纸放到段总桌上说:“刚收到的,美国来的律师函,指称咱们冠驰侵犯了他们的专利。”

段总看都不看就说:“给我干什么?拿去给小郭,交由知识产权部处理。”

“我已经叫郭经理马上过来,这个和以前的不太一样……”

郭经理也到了,段总见他望着自己就说:“是连荣有事找你。”

温连荣没办法,只好把那几张纸又拿给郭经理,郭经理看一遍脸色也登时不对了,说:“段总,太奇怪了,这家是说咱们上次对外公布的电磁干扰屏蔽层侵犯了他们的专利。”

段总扬起眉毛,接过去看了看,仍然觉得难以置信:“这真是活见鬼了,哪儿冒出这么一家?”

“这家美国律所我知道,一直搞知识产权诉讼的,前些年还跟咱们合作过呢,这次倒要打咱们的官司……”

段总不耐烦地戳了下桌上的纸:“我问的不是律所,而是这个专利持有人,这个什么……”

“CTP, Capital Technology Partners……”温连荣接道。

“他们是干什么的?肯定不是搞汽车的也不像搞电机的。”段总问郭经理,“以前听说过吗?”郭经理摇头,温连荣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段总不耐烦地说:“讲嘛,最见不得你吞吞吐吐的样子!”

温连荣从几张纸里抽出最下面的那张,惴惴地说:“这个叫CTP的也请了一家北京的律所协助他们维权,这家律所我有印象,就是早前替那几个当事人开记者会的……”

“哪几个当事人?”段总惊异地问,“电磁污染那几个?”温连荣面色凝重地点了下头,段总的眉心皱出了深深的川字纹,死死盯着温连荣追问:“你是说……这个什么CTP和那个买官司的有联系?”

温连荣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也可能……他们根本就是一家,这个CTP没准就是背后出资在美国和咱们打索赔官司的那家投资公司。”

“不会吧?也许是巧合?可能是CTP了解到这家律所曾经针对过咱们,所以也请了他们……”郭经理猜测说。

段总摇摇头:“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什么巧合。他们提的什么诉求?”

温连荣拿起律师函念道:“立即停止侵权行为,停止在全球范围内销售侵权产品,承诺不再以任何形式进入北美市场,并向CTP支付应付的专利许可使用费及赔偿金总计6.5亿美元,否则将正式起诉冠驰汽车股份有限公司。”

段总喃喃自语:“是他们,我相信就是他们,这伙人终于从幕后走到台前了……”

把温连荣和郭经理支走以后段总马上拨了个电话,急切地说:“侯董,我阿段,您这会儿在园区吗?……下午不出去吧?……有件事需要向您汇报一下……我想还是当面跟您讲,电话里说不清楚……那好我这就过去。”

段总火速赶到总部园区,侯董不在办公室,总裁办的人忙解释:“侯董去研发那边了,审设计方案,他让我等您一到就马上通知他,请您稍坐一会儿。”

没多久侯董就快步走了进来,径直来到沙发处坐下,望着段总。段总把律师函的复印件递过去,简单明了地把情况讲了一遍。侯董一言不发地听完,又把律师函草草看了几眼,疲惫地向后一仰,望着天花板说:“阿段啊,你是不停地给我送礼啊,阳历年刚过你给我送了一份四个多亿的大礼,农历年还没到你又给我这么一份六个多亿的大礼,还都是美金,你叫我怎么消受得起啊?!”

段总有些尴尬,解释道:“他们开口6.5亿,最终和解的话肯定不会是这个数,咱们的电动汽车还没有量产,卖出去的就更少,所以不用赔他们多少钱。”

侯董拍打着手上的律师函:“承诺不再以任何形式进入北美市场,你觉得我会答应吗?想让他们放弃这条要求,我又得拿多少钱和他们换?”

“这条不可能由着他们,得由法院发出禁制令才行。”

侯董忽然坐直身体,盯着段总问道:“听你的意思,上来就提和解,根本没把握同他们打官司?”

段总哭丧着脸:“这回有点难办,以往别人告咱们专利侵权都很难搜集证据,可这次不一样,咱们是专门开的记者会对外公布,又是图片又是模型讲得很详细,视频资料他们肯定有,所以这证据……”

“废话!你们亲手给人家送上门的,能不确凿吗?”侯董怒了,“你们事先怎么不查一下?老江湖了怎么会栽在这种事情上?”

“我们查了,很仔细地查了。当然,不可能像以前真正仿某种产品查得那么仔细、那么有针对性,毕竟……毕竟这次根本没打算具体做什么,纯粹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谁知道还真有人手里攥着这东西。”段总很委屈也很无辜。

“凭空?!阿段,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侯董痛心疾首地说,“你真以为那东西是你们臆想出来的?纯粹是碰巧撞到人家手里?人家那叫请君入瓮,你这叫作茧自缚!”

段总垂下头不言语了,侯董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半天才叹出口气:“这个也得发公告对外披露,股价又得大跌一阵,阿段,多谢你啊,又让我省钱了。”

两个人继续议了一阵,段总准备回去,侯董很关切地叮嘱:“状态不好就别开车了,叫人送你回去。”段总感激涕零不知道说什么好。

坐在车里段总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把整起事件的来龙去脉像放电影似的重新过一遍,不错过每个关键的转折点,也没漏掉任何细节,他脑子里不断出现侯董说的那个词——请君入瓮。段总反复回想,好像自始至终他都被两股力量所左右,一股力量在身后推他,压力日渐增大让他难以承受;一股力量在前方拉他,诱惑也日渐增大让他无法抗拒,就这样半推半就陷入了眼下的绝境。段总想到了劳力士的那款千高斯手表,也想到了最初是谁向他提起的这款表——云蔚。想到这一层仿佛整个画面一下子清晰了,从头至尾的脉络呼之欲出。段总拿起手机:“连荣,问你个事,云蔚是哪一天提出辞职的?……嗯……还真是曹总他们开记者会的第二天?……这就对了,她当然会马上辞职,因为她的使命已经彻底完成了……什么时间巧合,哪来这么多巧合,我才不信!”段总气急败坏地结束和温连荣的通话,又马上拨了另一个号码。

云蔚此时正在人力资源部毛文迪这里办离职手续,她递过一张表问:“毛毛,你看看还需要哪个部门签字,该还的都还了,该交接的也都交接了,为跑手续我可是转了一大圈。”

毛文迪故作咬牙切齿似的说:“该!谁让你非要走?麻烦死你!再说这些规矩也都是你们法务部跟我们头儿定的,你这叫自作自受。”

这时候经理室的门开了,钮经理走出来扫视一眼办公区,叫了声:“云蔚,请你来一下。”

云蔚马上跟进来,毕恭毕敬地说:“钮经理,我原本是打算等办完手续再专门来向您告别的,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我还记得当初您面试我的时候呢。”

钮经理显然没心情叙旧,他神情严肃地说:“云蔚,我叫你来是要代表公司向你正式宣布一下,不用再继续办离职手续,公司决定拒绝接受你的离职申请,你得另外走一套程序,因为……公司决定开除你!立即生效!”云蔚被这个晴天霹雳彻底打懵了,呆呆地站着,钮经理继续说:“我也是刚刚接到通知,需要一点时间起草正式的处理决定书,但这不影响接下来你该做的事。”

云蔚还没醒过神来,恍惚间听到自己问:“因为什么要开除我?我都要走了为什么还非要开除我?”

“处理决定书中会列明开除你的理由,你如果对处理决定有异议应该知道怎么做,你是法务部的,就不用我再给你宣讲权利了吧。”钮经理说完就把云蔚一个人晾在这里,自己走了出去。云蔚正惶惶然不知所措,钮经理很快又回来了,后面跟着个人,是毛文迪。

钮经理脸冲着云蔚,话却是说给毛文迪听的:“你马上陪云蔚去收拾她的东西,要认真清点,确保该带的都带上、该留的都留下,有什么问题马上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找保安部。”

云蔚竭力想表现出坦然从容的样子,却怎么也做不到,她的双腿有些不听使唤,心脏狂跳不已,把她的太阳穴都震得生疼,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手不时扶一下经过的桌子或者隔断挡板,才总算平稳地飘出了办公区。她头一次发现走廊这么宽,像漂在一条大河中间望不到两边的河岸,为了不让自己沉下去,她下意识地想拉住毛文迪的手,可毛文迪一下子就把手闪开了,身子也往后躲了躲,只在云蔚的侧后方若即若离地跟着,云蔚就像是被毛文迪押着的犯人一样回到了法务部。

法务部看来刚开完会,每个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盯着云蔚,只有温连荣的房门关得紧紧的。云蔚坐下来,手不住地发抖,拿起一样东西又放下,完全没了方寸。她的手无意间碰到水杯的把,轻声问:“这个我已经用好久了,能带吗?算是个纪念。”

“云蔚你别让我为难好吗?按规定凡是带有公司标志的都不能带走。”毛文迪苦着脸又说,“你还是先整理重要的个人物品吧,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水杯。”

隋星有些看不过去,说:“毛毛,你先在我这儿坐会儿,我跟云蔚说几句话。”

毛文迪挺不乐意地走过去坐到隋星的位子上,眼睛仍然盯着这边。隋星凑到云蔚身旁,压低声音说:“我才不信你是主观故意的,你肯定是上了那个姓路的当,你被他骗了,被他利用了,像姓路的那种中年男人绝对是社会公害,这点我深有体会,像你这傻丫头哪是他那种人的对手,肯定抵御不住。”隋星抬眼瞟瞟四周,把声音压得更低,问道:“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在小南国那次已经开始了?我当时就挺怀疑的,干吗非急着把我撵走,还不让跟别人说。哎,你那时候和他见面就已经不是为了从他那儿刺探情报,而是要向他提供情报吧?哎,我问你,你还没傻到跟他那什么吧?那样你可就真亏了。”

云蔚仰着脸看着隋星,真想大喊一声“你怎么也这样想我”,可喉咙哽咽着发不出声音,想说的话都憋在眼睛里,她的眼圈立刻红了。隋星一见也慌了,忙说:“别难过别难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吴雅静过来一把将隋星推到旁边,训斥道:“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呢,一边儿待着去!”然后又对云蔚说:“我才不信他们那些鬼话,都是编出来冤枉你的,我知道是谁害的你。云蔚,姐以前提醒你什么来着?让没让你防着他?怎么样,现在知道了吧,这就是小人,敢做不敢当,你看他敢出来面对你吗?他不敢,这就证明我说的没错!”她最后这几句话是特意冲着温连荣办公室的方向说的,云蔚正想开口解释一下,吴雅静又低下头小声说:“哎,跟你商量件事,我能不能先把东西搬你这儿来?我那儿人来人往像坐在马路边上,你这儿多好,又安静采光也好,我是担心你一走姓温的肯定安排别人坐你的位置,所以我想先搬过来,给他来个既成事实,你看……”

云蔚抱着自己的包,别的一切都留在了办公室,等电梯的时候她看一眼毛文迪,说:“你回去吧,我直接下楼,你放心我不会去别的地方。”毛文迪替她按了向下的按钮,似乎还不放心,走到半路又回过头看着她。

电梯升到十七层,门一开走出来的是聂志军,他看到云蔚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往旁边挪了半步,好让云蔚看清楚跟在他后面的人,云蔚第一眼竟没反应过来,定睛再看才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站着的居然是将近三年没见的姚立彬!

云蔚完全没想到姚立彬会突然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个意想不到的刺激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垮了云蔚伤痕累累、不堪一击的神经,手一松,包砸到地上,她冲聂志军大声喊道:“你们也太卑鄙了吧!至于嘛,为了对付我用得着把他也找出来吗?!”

聂志军完全没料到云蔚会是这种反应,冷不防被她吓得浑身一震,不禁大为光火,也喊道:“你吃错药啦?!我没事吃饱撑的找他干吗?!在楼下正好碰到他,好心给你带上来。你被公司开除是咎由自取,冲我喊得着吗?!”

姚立彬不高兴了,喝道:“志军,说话客气点!”聂志军不理他,狠狠瞪了云蔚一眼,也不等电梯就直接走楼梯上去了,还不忘回手把楼梯间的门重重摔上。

姚立彬把包捡起来,递到云蔚手上。云蔚的脸扭向一边,冷冷地问:“你来干吗?”

“当然是来找你。”

云蔚抽了抽鼻子,说:“这么久了都没找,也就不急这一刻,我今天已经很累了,想回去休息。你刚回来肯定也有很多的事要忙,你去忙你的吧。”说完就按了向下的按钮,然后仰头盯着电梯上方显示楼层的小屏幕。

姚立彬一耸肩膀:“我这次回来没别的事,就是专门来接你的,我要和你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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