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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新任大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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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子胜成功处置红光商场事件,得到余满江的大力夸奖。孙明杰则不可避免地挨上劈头盖脸一顿恶训。

挨完训,孙明杰无精打采地踱进贺子胜的办公室,身子往办公椅一靠,双腿悬空架上办公桌,不住口地叹气。

贺子胜为他倒茶,“别这样。我知道,你因为不愿意把事情闹大才会被扣押,也是一片爱民之心啊。不然,凭你孙明杰的身手,十个八个大小伙子也近不了身,那帮女人哪能是你的对手!”

孙明杰看贺子胜一眼,先点头,后摇头,说:“还是贺子你了解我。其实我叹气不为这个,受点委屈,被领导批评,家常便饭。贺子,你不知道,干我这个副政治教导员,难!”

贺子胜笑,“哟嗬,领导干部开始发牢骚。行,将你的满腹苦水全倒给我吧,我拿茶杯接住。”

孙明杰说:“小小茶杯哪能够用,得用消防水罐车接。”

“那敢情好,苦水灭火,不晓得会不会效果奇佳,你小子无意间整出一项科技创新奖。牛。”

“别取笑我了,”孙明杰无奈地苦笑,“副营职副教导员,算哪门子领导干部?贺子,我倒羡慕你,当防火参谋,管好列管的重点单位就成。不用像我这样,成天防火灭火、监督执法、宣传培训,还有争取业务经费,维持大队日常开支、运转。头晕眼花瞎忙活,没忙出啥子成果。这不,一不留神,掉坑里了,还得麻烦你把我从坑里捞出来。”

这两年来,贺子胜对消防大队的工作压力有所了解,此时不由替孙明杰捏一把汗:这小子确实不容易。

孙明杰的牢骚还没发完,裤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站起整理警服,“得,内勤高歆催我赶紧回大队,半天没办公,好几件事积压。我走了,有时间再聊。”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说,“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业务强,顺便帮忙为红光商场拟定一份隐患整改方案,行么?”

贺子胜亮出“OK”的手势。

针对红光商场的具体情况,贺子胜当晚挑灯夜战,拟定出一套最便于操作和节省资金的整改方案,方案的核心是怎样增加一部疏散楼梯。

正在奋笔疾书,不满两岁的贺嘉儿搭椅子爬上书桌,“嘻嘻”笑着,一爪将信笺纸扯成两瓣,贺子胜干瞪眼,惩罚性地朝小家伙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女儿也是个精灵鬼,分明没有拍痛,立马撒娇,“咦——”地一声亮腔,随即“哇哇哇”大哭起来。

冯媛媛赶紧抱起女儿哄,嗔怒道:“能有啥大不了的?你呀,这两年虽然没干灭火,有几天晚上能闲下来陪陪我们娘俩?不是学技术规范、监督业务,就是加班。把工作当成生活,把职业当生命。嘉儿的名字算是取对了,里面有两个加字,加班的‘加’。”

贺子胜赔笑,“也是家庭的‘加’,我难道不爱咱们的家?”

贺子胜根据红光商场的建筑结构,提出拆除二层的钱二岔总经理办公室,在原办公室的位置打空间,新建一部由二层至一层的疏散楼梯,并对一层、二层的货架、摊位重新调整布局,确保疏散走道宽度,增设安全出口和疏散指示标志。初步预算出来,整改所需经费让钱二岔大跌眼镜,居然不到一万元,他当即拍板马上投入整改。

10天后,红光商场经过消防检查合格,再次隆重开业。开业那天,钱二岔感激涕零地将贺子胜、孙明杰、高歆等人请到现场剪彩。剪彩结束,钱二岔甚至摇摇晃晃走到高歆面前,送给她一大捧红彤彤的玫瑰花,说:“美丽的警花同志,请接受我的歉意。”高歆微笑,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归队途中,高歆抽出一支玫瑰递给贺子胜,“给你。能得到这束花儿,我可是沾你的光。本来应该全归你的,不过我太喜欢这花儿,所以想据为己有,只送给你一支。”

贺子胜接过这支玫瑰花,回家后顺手插进长颈水晶花瓶。冯媛媛下班回家看见,大惊小怪地喊:“今天的太阳莫非从南方出来、从北方落下的?咱家的贺子胜会买花?”

贺子胜笑笑,正想解释,手机响了。是支队政治处干事打来的,通知他明天一早到支队党委会议室,领导找他谈话。

一听“谈话”两个字,贺子胜的脑袋顿时大了。他反复思量,近期工作是否出现失误?哪些地方做得不到位?他想打电话给余满江探听风声,不过思来想去,最终放弃。他不想破坏余满江的原则。

次日,贺子胜按时来到党委会议室。他发现,谈话对象仅他一人,领导阵容组成倒颇为浩大,有支队长蒋云、副支队长余满江和政治处主任胡磊。

胡磊一本正经,首先发言:“贺子胜同志,你担任防火处参谋接近两年。今天,我们代表支队党委找你谈话。你先谈谈对防火工作的体会吧。”顿了顿,大概觉得这个命题太大,接着说,“或者这样讲,近阶段以来,全国各地群死群伤恶性火灾频发,我们正经历着建国以来第三次火灾群死群伤高峰。针对现状,你谈谈应对措施。”

对面三人均敛眉正色,每人面前一个工作笔记本,准备记录的模样。这次谈话实在“高深莫测”,贺子胜习惯性地摸摸脑袋,似乎这样可以帮助理清思绪,开始回答:“一个字,治。治理的治。”

余满江说:“废话,谁不知道治理?你给我讲点有新意的行不行?”

“我这个‘治’字,有新意。急则先治标,缓则再治本。”

“哟,娶了学中文的媳妇,说话也学得文绉绉了。”蒋云笑道,“说说,怎么治标和治本。”

“当务之急,必须下狠心出重拳治标。绝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针对辖区火灾形势特点,应当立即组织大规模的火灾隐患专项整治,督促整改一批火灾隐患,重处一批故意违法行为,形成震慑效应。”

“那么,怎样治本?”余满江问。

“治本,关键要从源头扼制火灾隐患的产生。这分两个方面,第一,把好咱们的建筑防火审核、消防验收和开业前消防安全检查关口;第二,加强宣传教育,提高群众防火意识和逃生自救技能。”

蒋云问:“在治标和治本的工作中,你认为,主要的难题在哪里?”

“有两大难题。治标,如果没有消防管理长效机制,整治的隐患容易反弹;治本,咱们消防部门对公众聚集场所设置了开业的前置条件,但工商、文化等相关部门并没有将消防安全合格作为颁发证照的前提条件,许多场所未经消防检查合格,仍能拿到相关证照,容易造成消防安全的失控漏管。”

贺子胜说话时,蒋云轻轻点头,不时用指节敲叩桌面,等到贺子胜一口气讲完,说道:“嗯,《消防法》虽然颁布,但防火工作实际上依然是咱们消防部门单打独斗。”

“的确如此。如果不设法打开局面,努力改变这种现状,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社会面防控火灾的压力将会越来越大,咱们消防部门必定不堪重负。”

蒋云深有同感,“要想真正打开局面,是一个艰辛漫长的过程。”他露出笑容,意味深长地说道,“小伙子,不错啊,这两年的防火参谋没有白干,你在思考问题,思考问题产生的原因,而且思考解决的方法。”说到这里,他朝余满江和胡磊点点头。

胡磊得到蒋云的示意,清清嗓子,说:“谈话告一段落。下面,由我宣读任职命令。贺子胜同志——”

贺子胜立即起立。

“经支队党委研究,并报请总队党委决定,任命贺子胜同志为首一消防大队党总支书记,副大队长,主持大队全面工作。”

“命令宣读完毕,贺子胜同志,请坐下。请你作表态发言。”

贺子胜被这道任职命令弄傻了,冒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能不能不由我主持工作。”

余满江瞪眼,“你在说什么鬼话!”

贺子胜赶紧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孙明杰同志一直在首一大队工作,并且已经主持了较长一段时间的全面工作,他情况熟悉,工作经验丰富。而我,并没有在大队工作过,作为副职配合,更利于工作开展。”

余满江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你退缩啥子!”

胡磊则说:“贺子胜同志,这是党委的决议,作为党员干部,必须遵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贺子胜觉得越解释越乱,说;“我不是在讨价还价,我是在谈工作,支队党委也希望首一大队的工作更好开展,再上一层楼吧。”

蒋云开腔了,“小贺,我清楚你的想法。你跟孙明杰关系密切,你不想因为这件事导致不和,以致在工作上出现分岐。但是,你要相信,党委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首一大队和中队地理位置重要,可以说是支队党委的心头肉。我们期望这块肉能开出花儿来,而不是像古诗说的‘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你知道,前任大队长和教导员出了事,给支队抹了黑,双双转业,为这个,去年支队失去评先创优的资格。从哪里跌倒,咱们就得从哪里爬起。红光商场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处置得漂亮。今天的谈话,更让我对你有信心。我们把这付担子交给你和孙明杰,由你挑主担,是对你的信任,相信你有能力处理好公私关系,相信你能带领首一大队一班人维护部队管理和火灾防控的双稳定,相信你们能实现防火工作的突破,打开局面,干出成绩。”

蒋云的这席话意味深长,贺子胜静静听着,心潮起伏。他承认,蒋云的话说到他的心坎上,替他将担忧、疑虑全部倾倒出来。蒋云深谙他的心理状态,知道他蛰伏两年后的豪气和志气。是的,打心眼里讲,不管多么困难,他想干!他想当这个主持工作的副大队长,他想要这个平台,一展身手。

“我的话就这么多,贺子胜同志,你表个态。”蒋云看着贺子胜说道。

贺子胜深吸一口气,起立,朗声说道:“请首长放心,贺子胜一定不辱使命!”

2000年8月,副大队长贺子胜正式走马上任。

余满江和胡磊亲自送贺子胜就任,召集大队、中队7名干部,宣读任职命令,传达支队党委对首一大队新班子的殷切期望。孙明杰显然预先得到“消息”,虽说余满江每做一段“指示”,他连连点头,提笔记录,但他的笑容实在勉强。

在余满江宣传命令的时候,贺子胜趁机将在座的大队干部扫视一遍。在就职前,他花了三天时间了解掌握首一大队干部的基本情况。

孙明杰除外,大队机关还有4名干部。

21岁的内勤高歆,毕业于北方某知名大学化学专业,1999年入伍,上个月转正授衔。她头也不抬,笔走龙舞,正在认真地做会议记录。

郑少青,23岁,年青的帅小伙,曾与孙明杰“共患难”被红光商场扣押。他与高歆同批入伍,毕业于江临大学电子工程专业,精神萎靡,一副提不起劲的模样。

42岁的技术9级中校工程师何源,他摆弄手中的钢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当他发现贺子胜在观察他,回以不露声色的一笑。

大队机关资历最浅的干部,最为贺子胜熟识。那就是刚从南京消防指挥学校毕业的学员展路。展路在两年前摔伤治愈后,由支队保送至南京指挥学校学习,毕业后,鉴于他不适宜参加灭火作战,于是直接分配到首一大队干防火业务。展路看见贺子胜如见亲人,笑逐颜开。

中队有2名干部。中队长卫安,身材高大的山东汉子,曾经是李大达手底下的“爱将”,早几年,贺子胜在灭火战斗中见过他。另一名干部也是贺子胜曾经带过的兵——见习排长杨勇,他在1999年参加全市抗洪抢险战斗中荣立个人二等功,破格由士官转为干部,目前还在见习期。

余满江用“团结、进步、发展”6个字对首一大队下阶段工作进行概括性要求,接下来的议程,自然轮到贺子胜发言和表态。

贺子胜提前打过腹稿,但见面前干部萎靡的现状,即时推翻腹稿,说:“各位同志,我叫贺子胜,求胜的胜,胜利的胜。作为新任的副大队长,我没有什么宏伟的就职演说,我只想讲,既然我是贺子胜,那么咱们首一大队也得求胜、必胜。以往的一切,不管荣耀,还是挫折、耻辱,统统归零。咱们打起精神,从现在起步,做到最佳、最强。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展路“嚯”地站起来,大声答道:“有!”

然而,缺乏响应。郑少青像没有听见,何源仍在面无表情地摆弄钢笔,高歆轻轻站起,做出一个“有”的口型,左右看看,悄无声息地坐下。中队的两名干部相继起立,有气无力地答:“有!”

这样的反应在贺子胜意料中。倒是孙明杰虎着脸训人:“你们几个,怎么回事?懂不懂条令条例?连回答一声‘有’也不会?”边说边主动跟贺子胜握手,“贺子,我一定配合你把大队工作做好,请支队领导放心。”握手的时候,孙明杰使上劲,贺子胜反手用劲回捏,两人都痛得龇牙裂嘴,拼命忍住不让身旁的人发现。

散会后,孙明杰将贺子胜领进大队长办公室。这是当年余满江用过的办公室,简陋朴实,除办公桌上多了一台电脑外,没有任何变化。

贺子胜想跟孙明杰好好谈谈,招呼孙明杰坐,说:“咱兄弟俩聊聊?”

孙明杰没有坐,抬头望着天花板,语气生硬,“有什么好谈的?贺子,算你狠,居然瞅准了这个职位。走着瞧吧,待久了你就会知道,这大队长不好当。我算是千斤重担一遭卸喽。”一席话说完,扭头就走,贺子胜喊不住他。

当天,贺子胜在卫安和杨勇陪同下,到首一中队上上下下仔细溜达一圈。他留意到,相较杨勇一口一个“大队长”的亲热,卫安客气而疏远。

次日上午,他主动来到孙明杰的办公室,说:“明杰,我打算去辖区社会单位调研工作情况,一块儿去,行吗?”

孙明杰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笑意冷淡,说:“我还有事,就不去了。我打个电话,安排郑参谋陪你去吧。”

贺子胜便去喊郑少青。郑少青正对着一堆建审图纸写写划划,神色为难,“贺副大队长,今明两天,我得赶出这项工程的防火设计审核……”

大队参谋集中在一间大办公室办公,贺子胜于是望向坐在郑少青旁边的何源工程师。何源笑了笑,拎起公文包,“正好有一件火灾事故调查案,我得马上去现场勘查。贺副大队长,我先走一步。”

坐在何源对面的展路心虚地低声说:“贺副大队长,我刚来首一大队工作,对辖区情况不熟悉。”

“我来领路吧。”坐在郑少青对面的高歆突然插话。

郑少青皱眉,“高歆,你是内勤,你清楚辖区单位的情况?”

“没问题。”高歆三下五除二拾掇干净办公桌上的文件,抬头朝贺子胜微微一笑,“贺副大队长,咱们出发吧。”

在去社会单位的途中,高歆对贺子胜说:“贺副大队长,您别怪他们。其实,大家都想把工作干好,只是大队出过事,大伙儿都感觉抬不起头做人,不愿意多说话。再加上……再加上您陡然空降到咱们大队,一来就当大队长。大家伙儿不信服,替孙副教导员叫屈。这在情理当中,您说,对吧?”

贺子胜注视着面前的年轻女警官。他喜欢这种纯白如纸的坦诚,点头说:“你说的有道理,我能理解。”又说,“我给你提个意见?”

高歆显得有些紧张,问:“什么事?”

贺子胜笑道:“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您’,莫非我很老?”

高歆放松地笑了,说:“听你的。”

就任第三天,贺子胜一进办公室就给高歆打电话,让她通知大队、中队全体干部9点开会。考察过大队、中队和社会单位的工作,他有一肚皮话想跟几位同事交心。

正在笔记本上理思路,高歆“咚咚咚”敲门直入。他抬头,问:“开会的事,通知得怎么样?”

高歆风急火燎,将一张纸条递给他,说:“会议的事恐怕得推后,你得先解决当务之急。”

贺子胜眯眼看纸条,“究竟什么事?”

“《催缴电费通知书》,”高歆说,“如果今天下午6时前不去缴纳电费,大队、中队会被拉闸停电,中队警铃会停摆。”

贺子胜说:“你不是内勤兼财务吗?赶紧去缴款呀!”

高歆不动声色,将手捧的大大小小账簿堆在贺子胜面前,“你自己看,这是大队的会计账和日记账。”

贺子胜翻开那些由绿格子搭构起的数字城堡,傻眼地摸摸脑袋,说:“你直接一点行不行,告诉我,咱大队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高歆手脚麻利地“刷刷刷”翻动账页,最后指住一个数字,“就是这个数。”

贺子胜目瞪口呆:“两位数?”

高歆倒沉得住气,答得诙谐:“小数点后面,还有两位数呢。”

一时的惊诧后,贺子胜迅速回复正色,问道:“怎么会这样,钱去了哪里了?”

“没有人乱花钱。”高歆说,“你不是不知道,每个人头的行政经费少得可怜,地方保障的业务经费一年就那么几万块。这年头,什么都涨价,这点经费还不够缴纳水电费的呢。但是,日常办公开支必须先支撑起来,消防车和行政车辆要加油,大队、中队得维持正常运转。于是一年又一年拖欠水电费。这一回,看来拖不下去了。”

贺子胜合上账簿,问:“说说看,目前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没有别的法子,”高歆直截了当地说,“油料开支,大队采取记账制,每季度跟加油站结账,还可以缓上一缓。这水电费得付现金,我们只能写报告,请求政府解决业务经费缺口。”

“能行吗?”贺子胜留意她的神情。

高歆说:“自古华山一条路。咱们总不能满大街去抢钱。再说,如果你能设法争取到经费,正好展示你的工作能力,树立起威信。”

贺子胜拍案而起,“好,你去写报告,我负责争取经费。唉,这不是上华山,是逼我上梁山。”

贺子胜手持言辞恳切的《经费申请报告》,单枪匹马杀到区政府。

他上下打听一圈,来到区政府办公室秘书科,接待他的是一名四十岁开外的秘书。

贺子胜简短地将情由说了,恳求道:“同志,能不能安排我见见分管财政的常务副区长,向他汇报咱们消防部门的工作情况?”

秘书斜视着他,闷笑一声,“打什么汇报工作幌子?今天你来要钱,明天他来要债,干事的时候不见人,要钱的时候全忙活。副区长有事,没有时间接待你。”

贺子胜急切地解释:“可是,咱们消防部门跟其他单位不同,承担紧急出警的任务,实话告诉你吧,因为缺乏经费,咱们中队要被电力公司断电。这一停电,警铃不响,出了问题,责任可大了!”

“什么责任大?开水泡黄豆,自大!你们消防部门的工作能抵得上公安刑侦的‘命案必破’重要?就在5分钟前,刑侦的张大队长找副区长要办公经费,没辙,撤了。”

贺子胜被这席话噎得七窃生烟。打当兵开始,从来都是人家递啥装备,他贺子胜使啥装备,食堂里煮菜吃菜,煲汤喝汤,可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为柴米油盐的来源操过半分心。现在,他感觉没有任何事情比这样“争取经费”臊脸皮,压根儿就跟讨饭似的。那秘书话里话外对消防部门的蔑视,更令他既气愤又心酸。

他打算转身一走了事。只是“人穷志短”,实在是千年不变的真理,想想大队、中队官兵,想想工作职责,再三酌量,到底还是折转身,咬咬牙,满脸堆笑对秘书说:“您能帮我通传一下吗?不管他有多忙,给我5分钟时间,我等他,行不行?”

秘书坐回办公桌前,开始敲打电脑键盘,“你爱等就等吧,茶水自便。”

秘书科办公室人来人往,临到中午下班,贺子胜仍然没能等到常务副区长的“召见”消息。

眼见午餐时间到了,秘书们拎着钥匙准备锁门,贺子胜只得告辞。

在下楼的当口,他心里一发狠,决定不撞南墙不回头,中午就不回大队了,干脆守株待兔,在办公楼门口等常务副区长。

正在思索着,听见有人喊他,“哟,这不是贺子吗?”

贺子胜抬头,再三打量,不敢确定地说道:“你?金科长?”

金梅笑道:“怎么,几年不见,认不得我了?”

金梅身穿白衬衫、西装裙,典型的职业女性打扮,她已年过四十,这样装扮下来,倒显得比当年穿警服年轻几分,眉目中的干练和洒脱丝毫不褪。

贺子胜与金梅亲热地寒喧几句,得知金梅转业后分配到区政府工作,现任秘书科副科长。这真是机缘巧合,贺子胜趁机将今天的事情复述一番。

听完后,金梅气愤地说:“这个张秘书啊!常务副区长根本不在办公室,他出差,明天才能回来。”

贺子胜一听大急。政府领导不在,远水救不了近火,怎么办!

金梅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对贺子胜说:“其实就算常务副区长在办公室,你能争取到经费的可能性也不到三成。”

贺子胜追问原因。

金梅叹口气,说:“从部队转业到这纷繁复杂的社会,看得多了,我慢慢发现,别说普通老百姓,就算是部分政府领导和工作人员,对消防部门的认知度也不高。就目前情况来看,消防就像奔驰着的列车上的一枚螺丝钉。当然,你或许会说,列车不能缺乏这枚螺丝钉。可是,‘列车车长’需要面对他认为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必须按时完成运输任务,比如必须要将捉襟见肘的经费用到他认为更重要的地方……”

贺子胜认真聆听金梅的言论,思索良久,冒出一句:“那么,您说,有什么办法能让人们关注到我们这枚‘小螺丝钉’?”

金梅笑道:“要让大家高看一眼,自身必须发光闪亮,让大家移不开眼睛。”

贺子胜点点头,说:“我懂了。”

他从区政府出来,打电话给冯媛媛,“媛媛,咱们银行卡上有多少钱?”

冯媛媛得意地说:“这几年下来,存下一些。”

贺子胜说:“有一万块吗?马上取一万块,我到你的办公室拿。”

冯媛媛吓了一跳,“你要这么多钱干嘛?咱们的存款总共就这么多。”

贺子胜说:“江湖救急。”

从冯媛媛那儿拿到钱,贺子胜不由联想到多年前,余满江因为垫付战士医疗费,与赵芳争吵那一幕。他不禁苦笑,没想到,当年的故事会重演到自己的身上,所幸冯媛媛没有多半句话就将钱交给他,他庆幸自己娶到一位明理的好媳妇儿。

回到大队,贺子胜把钱递给高歆,说:“赶紧去缴电费。”

高歆疑惑地掂掂手中的钞票,说:“这是?财政部门划拨的款项应该走银行账,怎么会有现金?”

贺子胜说:“你就继续啰嗦吧,错过缴费时间,大队、中队被断电,我惟你是问。”

高歆吐吐舌头,快步小跑下楼。

首项工作师出不利,贺子胜没有急着召开干部会议。这两年,贺子胜的性格沉稳不少,但骨子里的冲劲,或者说冲动,并没有改变。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面临一团乱麻。从内部看,孙明杰带情绪;其他干部缺乏工作积极性,甚至对自己有“看法”;大队、中队基层基础设施陈旧落后,业务经费奇缺。从外部环境观察,政府对消防工作认知度不高;社会单位消防安全状况不容乐观;火灾隐患大量存在,等等。

他不得不承认,三天前进行“就任演说”时,他的想法还是比较理想化的,以为可以“快刀斩乱麻”,撇开过往重新起步。然而,事物的发展总有连贯性,他贺子胜进入首一大队,就不可能将首一大队的过去撇得一干二净。“斩”,显然行不通,他不得不以“理”当先,找到线头,先理顺,再“织衣”。

他花上一周时间,每天上午翻阅大队近几年的档案和法律文书,下午在高歆陪同下实地走访社会单位。此外,挨个与大队、中队干部谈心。

当然,孙明杰是他交流的第一站。

在一天傍晚,他拎着一瓶红星二锅头,手提几件熟食,来到孙明杰家。孙家家境不错,结婚时置办了一套80平方米的二居室,位处支队家属大院不远。

贺子胜进门时,孙明杰正在厨房里满头大汗地炒青椒肉丝,排气扇效果不好,满屋的油味、辣味呛人。蒋一娜大概早已习惯,安之若素,正给在沙发上爬来爬去的儿子孙皓喂饭。孙皓可是孙明杰的“得意之作”,用他的话说,总算生下一个“带把的”家伙,就凭这一点,把生女儿的贺子胜硬压下一头,扬眉吐气。

因此,贺子胜投其所好,推开门就嚷嚷:“哎哟,儿子,让贺伯伯抱抱。”

蒋一娜瞪视他,纠正道:“应当称呼你‘叔叔’好不好?别老占咱们家明杰便宜。”

贺子胜听她话中有话,只好装傻充楞,扬声喊:“明杰,别炒菜了,我买了几样小菜,咱哥俩好久没聚在一起喝两盅了。”指指厨房,向蒋一娜说,“模范丈夫,你有福。”

蒋一娜撅嘴,“好歹比媛媛有福气。我瞧她一天赛一天能干,现在连西餐也会做,里里外外全当家。”

贺子胜嘻笑道:“你别夸她,她做的哪叫西餐呀,那叫做胡子眉毛一把抓。”

说诘问,孙明杰已经把菜端上桌,蒋一娜示意贺子胜,“去,帮忙拿碗。”

贺子胜笨手笨脚拿碗筷,一不小心摔碎一只碗,蒋一娜笑骂道:“瞧,媛媛把你宠成啥样子?今后,你是不是要学孙皓,让媛媛给你喂饭?”

笑归笑,骂归骂,蒋一娜是明白人,随便扒拉几口饭后,抱着儿子去阳台玩,留下两个男人聊天。

贺子胜为孙明杰倒酒,说:“明杰,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大的意见。真的,我敢向你拍胸脯,我不是有意来横插一杠来抢夺本该属于你的职位,坏你的大事。”

孙明杰抿了一口酒,“你没有必要着急解释。能坐上这个位置,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都是你的本事,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然后,侧过脑袋看着贺子胜,“贺子胜,你是不是我命中的克星?为什么你总挡在我前面,处处压我一头呢?”

贺子胜见话不投机,叹一口气,说道:“应该说咱俩有缘,扯不开的缘份,总能凑在一块儿搭班子。你肯定希望大队的工作再上台阶,因此,下一步工作,我希望咱们能同谋共力。”

孙明杰带着酒意推搡他,“算了吧,你有多远走多远,我算怵了你。从你那次到红光商场处理事故,我就知道事情不妙。那一天,我已经跟扣押我的员工做通工作,马上就可以被放出来,你一来,全成了你的功劳,而且成为解救我的大英雄,我却落得灰头土脸。”

红光商场的事情原来还有这个曲折。贺子胜挠挠脑袋,还真觉得有些愧对孙明杰,有些像乘虚而入。他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满酌,说:“对……对不起,明杰,我向你赔罪,我自罚一杯。”

孙明杰泛着红眼,说:“你小子最会搞这一套,木已成舟,赔罪?赔你的大头鬼!”

贺子胜酒量普通,多喝几杯,酒劲上头,听到孙明杰开骂,便管不住自己的嘴,拍着桌子说:“不许骂我!告诉你,大队当初对红光商场的消防行政处罚,本身就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

“红光商场的整改确实需要增设一部疏散楼梯,可你仅仅给出15天的整改期限,让他怎样能够整改完毕?明摆着让他们停业嘛!”

孙明杰摆摆手,“《消防法》可没规定每项隐患整改的时长。要按我的想法,如果不是法律规定‘经复查逾期不整改’才能责令停产停业,我当下就会贴封条。对于违法行为,就得毫不手软地严查严处,谁来说情也不行。你不是不知道,前任大队长和教导员是怎样‘下课’的?就是因为在查处一家不合格公共娱乐场所上,本打算责令停业,后来不少人说情,他们碍于情面放了一马。谁知道偏巧这家场所发生火灾,烧死3人。兄弟,教训!惨痛的教训!”

贺子胜嚷道:“你这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照你的讲法,咱们消防大队不用干别的事儿,每名干部捧一捆封条,挨家挨户地贴上,万事大吉?”

孙明杰带着醉意,连连点头:“不错,你的说法非常有道理。”

贺子胜敲桌子,“我不同意你的想法。如果堵能解决问题,还需要我们做社会面的消防工作?对于火灾隐患,不能一关了之。”

孙明杰跳起来,蹲在餐椅上说:“看,大话精,你的大话又来了。火灾隐患比比皆是,红光商场你可以拿出整改方案,但是你能有精力逐个督促整改吗?所谓社会面的消防工作,我的理解,就是宣传,大力宣传咱们的做法。”

贺子胜讥笑道:“宣传?你的宣传也就是浮在面上。我正在郁闷呢,这两天去社会单位检查,发现一些单位的防火宣传标语不少,抽查职工却没几个懂得防火灭火知识的。看来,这是出于你的理念吧。”

孙明杰指着贺子胜的鼻子,“这就是我的理念。你说,你还能有啥好理念?”

“我这不是在跟你探讨嘛!”贺子胜也赤脚跳上椅子,借着酒劲,与孙明杰针锋相对。

“喂喂,你俩吵什么!”正当两人闹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蒋一娜适时地回到客厅,拿出常年弹压孙明杰的高昂音色和宽广音域,喝道,“安静一点,你俩蹲在椅子上,像什么样子,打算大闹天宫?不许吵!谁吵我撵谁出门。”

“王母娘娘”一出,无人敢于争锋。贺子胜想,这情景只能是我被撵出门。赶紧告辞走人。

与孙明杰的谈话不欢而散。第二天上班照面,两人都显得神色讪讪,孙明杰的脸色倒缓和不少,而贺子胜仔细回思两人争吵的内容,也觉得多有裨益。

与大队、中队干部的交流,没有多大进展。郑少青与孙明杰关系很好,因此有意无意回避贺子胜。何源甚为圆滑,与他交流时,他或者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套话,或者自言自语说“消防工作没意思,明年我就转业”,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展路倒是亲近贺子胜,也有干好工作的决心,无奈业务生疏,尚在学习防火业务阶段。惟有高歆,常能与贺子胜深入交流。贺子胜发现,这名女孩虽然年纪尚轻,倒有一些独到的见解。

有一天,坐在办公室的贺子胜郁闷地发呆,他明晰大队、中队的症结,却一时无从下手,或者说,找不到突破口。

送报表的高歆开玩笑道:“副大队长,你是不是在思考怎样烧好新官上任的前三把火?只不过,咱们干防火,这三把火可是烧不得的。”

贺子胜苦笑:“当然不能烧。当今时代,‘新官上任三把火’早已沦落为贬义词。咱们只能浇三罐水。”

高歆说:“水?水好呀。不是有古话说‘上善若水’吗,水至刚至柔,又能随形生变,还有表面张力和凝聚力。你有没有注意到,每天清晨露水滴到树叶上形成的水珠,一粒粒的小水珠没有散落,并且团结成大水珠,水珠的形状是圆圆的。这就是水的表面张力和凝聚力的作用。”

贺子胜听得入了神,“我跟水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今天真是头一回听到你这种关于水的言论。”

他承认,高歆的话提醒了他。

凝聚力。

他想,首一大队目前最缺乏的就是凝聚力。那么,该用怎样的方式激发大家的凝聚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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