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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动态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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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子胜最近很恼火。

他例行开展消防安全检查,发现不少社会单位原本已整改的火灾隐患出现了反弹。远的不讲,单说钱二岔的红光商场,自从增设疏散楼梯和安全出口后,硬件确实达到规范标准要求,但日常管理没能跟上。在监督检查中,展路数次发现有一部疏散楼梯被杂物堵塞,电气线路乱拉乱接现象严重,要求商场立即整改。于是,负责日常管理的兰姐挥手招来员工,说:“赶紧清理。”可是,过一段时间再去检查,同样的问题再次出现。

对于这一现象,何源见怪不怪,在大队办公例会上发言道:“火灾隐患本来就是动态的东西,今天消除掉,明天又可能冒出来,此起彼伏。”

孙明杰说:“主要还是源自人的因素,群众的防火意识没有跟上,单位的消防管理措施没有改进,必然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既然《机关、团体、企业、事业单位消防安全管理规定》在今年5月1日已经颁布实施,咱们应当努力推进安全自查、隐患自改、责任自负的社会单位消防安全管理机制。”

大队几名防火干部讨论纷纷,最后的决议是分八大类场所建立单位消防安全自主管理的试点,然后在全区范围内加以推行。何源、郑少青、展路和高歆每人负责两类场所的试点工作。

其中,郑少青的任务最重要,他的任务是在公共聚集场所和易燃易爆场所建试点。私底下,贺子胜问郑少青打算在哪里建立试点,郑少青眨眨眼,说:“吕乐的KTV呗,那小子可是既听话又积极,说咋装修就咋样装修,半点儿也不打马虎眼,他听说要对员工进行消防培训,二话不说,全部集中起来学习器材使用和疏散逃生方法,然后逐个过关。”

贺子胜哈哈大笑:“咱这是假私济公。要是每家单位都这样做,咱们的防火工作就好办得多了!”

忙忙碌碌中,首一中队的改造工程终于顺利竣工,此时恰逢2002年度“119”全国消防宣传教育日,贺子胜请示蒋云和余满江,决定“二合一”,11月9日消防宣传日当天,在首一中队同时举行竣工庆典和大型消防宣传活动。

那一天,首一中队异常热闹,副总队长谭希亲自前来参加仪式,握住贺子胜和孙明杰的手,将他俩狠狠夸奖一番,讲了不少鼓励的话,彻底消除了孙明杰在改造中队前有过的“多干多错”的担心。

庆典祝辞后,大型宣传活动启动。贺子胜与卫安、杨勇提前策划,将宣传活动分作四大板块,分别是消防器材装备展示、特勤器材演练、借助救生气垫跳楼逃生体验和模拟逃生帐篷体验。大队组织部分社会单位员工和中小学校师生参加活动,另有大量群众慕名而来,顿时间,首一中队营区内人山入海。

最吸引群众的是模拟逃生帐篷体验。

模拟逃生帐篷价格昂贵,是贺子胜力排众议最新订购的。充气后占地有50平方米,设置进出两个口,内设声光装备,可以制造一些对人体无害的“浓烟”,让进入帐篷的人有如亲临火灾现场,在浓烟密布且没有照明的情况下,体验“逃”出火灾现场的办法。

绝大多数群众从来没见过逃生帐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充满好奇。活动刚开始,没等杨勇详细解说逃生方法,就有一位十三四岁的中学生跃跃欲试,要求头一个进去体验。

杨勇问他:“你懂得火场逃生的方法吗?有没有把握成功逃出来哟?”

中学生一拍胸脯,说道:“嗨,就这样巴掌大一块儿地方,我还能逃不出来?太小瞧我的智商了吧,我可是全科优秀的学生。”说完,也不顾阻拦,直接冲入帐篷。

5分钟后,中学生没有从帐篷“逃”出。

10分钟了,中学生还没有“逃”出来。

老师着急了,“怎么回事,按常理不用1分钟就应该出来吧,会不会有危险?”

杨勇说:“他肯定被困在里面了,放心,不会有危险,我们派人将他带出来。”

一名战士遵令进入帐篷,不一会儿功夫,将满头大汗的中学生带出“火场”。围观的群众追问原委,中学生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别看这么小一块地方,里面黑漆漆,四下全是烟雾,像迷宫,我兜来转去也找不到出口,可急死人!”

人们来了兴致,七嘴八舌地要求杨勇教授火场逃生的方法。

杨勇安排一名战士做示范,讲解道:“发生火灾后,会产生大量的浓烟。浓烟中包含一氧化碳、二氧化碳、硫化氢、氧化亚氮等有毒气体,是火灾中致人伤亡的最主要因素。比如一氧化碳,吸入1分钟~2分钟,就有可能致人窒息。所以,一旦发生火灾事故,应当用湿毛巾、湿手帕捂鼻护嘴,防止吸入毒气,并且尽量放低身子或者选择匍匐前进,因为烟雾和热气是向上升腾的。在一些公共娱乐场所,设置有灯光型疏散指示标志,大家可以按照标志指示的方向逃生,千万不能四下乱跑。咱们的逃生帐篷里设置有安全疏散指示标志,大家可以体验一下。”

当下,人们争先恐后地抢走中队提供的湿毛巾,一个接一个冲进逃生帐篷。学习了基本逃生常识,这一回,大家的“逃生”普遍顺溜多了。

还有一些人围住杨勇发问。

有的问:“我家住在楼房,发生火灾后应该怎样逃生?”

杨勇回答道:“如果你身处高楼,应当沿楼梯向下跑。记住,千万不要坐普通电梯,因为发生火灾后容易断电造成电梯卡壳,人会被困其中;另外,电梯口直通各个楼层,火场上的烟气涌入电梯井极易形成烟囱效应,人在电梯里随时会被浓烟毒气熏呛而窒息。”

“要是大火已经烧到我的身边,该怎样逃生?”

杨勇说:“如果情况紧急,得不到及时救援,千万不能盲目跳楼,可以将房间内的床单、窗帘等撕成能负重的布条,连接成绳索,系在窗户或阳台的构件上向楼下滑,这叫滑绳自救。也可以顺着排水管下滑自救。”

“要是身边没有可供接绳的工具,也没法顺水管下滑,那还能怎么办?”

杨勇想了想,郑重地说道:“如果没有条件采取上述的方法,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三层以下的低层楼可以采取跳楼逃生的方法。记住,首先要向地面抛一些厚棉被、沙发垫之类的东西,增加缓冲,然后手扶窗台往下滑,并保证双脚先落地,可千万不能头先着地做跳水运动哟!”

一席话说得群众哈哈大笑。

贺子胜陪同谭希走到模拟“逃生”体验区,见气氛异常活跃,谭希很高兴,参与回答群众的各式各样提问。

有人对谭希说:“您是位领导吧,您能不能跟我们说一说,被困在火场时,最紧要的是注意什么?”

谭希说:“是务必沉着冷静,明辨逃生方法和方向,采取有效方法果断逃生。”

人群一片唏嘘,“您说的等于白说。”

谭希哈哈笑道:“确实,火场形势千变万化,所以大家学习逃生知识,除了要掌握杨排长讲授的基本原理,更要活学活用,机智灵活!”末了,他加上一句,“还有一个准则,请大家务必牢记,逃生第一,在逃生中一定要做到:要抛弃,要放弃!切勿因贪恋财物贻误时机,要抛弃不必要的财物,要放弃对物质的贪恋。生命诚可贵啊!”

在谭希被群众“围观”的同时,贺子胜四下张望,对高歆说:“怎么没有看见红光商场的员工?”

高歆说:“我昨天打过电话给兰姐,要求她带领员工参加活动,她一个劲地说忙,这两天正是旺季。她还说,过几天会亲自组织员工学习消防知识。”

贺子胜没好气地说:“真是没办法!大队组织过好几期社会单位消防管理人员培训,她不是搪塞就是借口说工作忙,她自己不懂不学,怎样组织员工学习?”

直至天色全黑,送走最后一名参观群众,当天的消防宣传活动才宣布告罄。

这天轮到贺子胜值班,在中队食堂吃过晚餐,送走谭希,撵走同样累得够呛的孙明杰,他痛快淋漓地冲了个热水澡,朝大队值班室的床上一靠,顷刻间鼾声如雷。

午夜时分,值班室战士摇船一般推醒他,“大队长,大队长,红光商场发生火灾啦!”

贺子胜心想,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使劲捏了一下胳膊,痛!一骨碌坐起,跳上大队行政车往现场赶。

下车没等站稳,钱二岔一把鼻涕一把泪扑将过来,“小贺啊,我的商场呀,我的货物呀,我的钱呀,全没啦!”

贺子胜举目一瞧,“红光购物中心”的招牌已经被烧塌,商场二楼的一排窗户火光耀目,浓烟四散。他心中哀叹一声,知悉惨重损失已成定局,连连推钱二岔,“别哭了!赶紧查查有没有人员被困。”

钱二岔边揩眼泪边说:“没有,没有,我方才还跟兰姐说,幸好咱们没有安排员工住宿在商场内。”见贺子胜一脸不相信的模样,急道,“你不信?问问兰姐就行了。哎,兰姐——兰姐在哪里?”

钱二岔四下高喊,一会儿,有位穿员工制服的小姑娘跑过来,怯怯地说:“钱总,您找兰姐?我听见她说有账本和现金留在商场的保险柜里,她,她好像跑进商场了!”

钱二岔一拍大腿,“糟糕!”

贺子胜拿起对讲机,急呼:“卫安,卫安,有名年约50岁的妇女贸然冲入火场,极有可能被困,赶紧派人搜救!”

卫安声音急促地回答:“报告大队长,报告大队长,因为商场内存放大量可燃物,根据现场燃烧情况和温度预测,将在两三分钟内发生轰燃。请指示,请指示!”

贺子胜揩一把汗,“请竭尽全力搜救。为保障作战官兵生命安全,不管能否搜救到被困者,3分钟内全体官兵必须撤出现场!”

轰燃倒计时0分20秒,卫安背负兰姐冲出火场。

倒计时0分10秒,全体参战官兵安全撤离。

其后,轰燃发生,商场内所有可燃物品全部卷入燃烧,霎时亮光灼人眼球,热浪让数以千计的围观群众掩面退避。

轰燃结束后,首一中队官兵继续进入火场作战,3个小时后扑灭火灾。

不幸的是,被送入医院抢救的兰姐,最终医治无效不幸遇难。

据卫安说,他是在堆满杂物的疏散楼梯上发现兰姐的。当时她侧倒在地,昏迷不醒。按照倒地的方向和姿势分析,她应当是在冲入火场后,行至一层至二层的楼梯处,因为吸入过多烟气而昏迷,直至窒息死亡。她犯下两桩错误:第一,不该贸然冲入正在猛烈燃烧的火灾现场;第二,在火场内没有采取任何防护措施抵御烟气的入侵。因此,她根本没能来得及赶到二层办公室打开保险柜取出账本和钱。

火灾原因很快查明,是由于商场管理不善,老鼠咬断电气线路引发短路造成的。

这场火灾对于钱二岔以及红光商场股东们的打击,简直是毁灭性的。兰姐遇难,其家人的悲痛欲绝自不必言。偌大的商场一夜间化为灰烬,并且事先没有向保险公司投保,无法取得任何赔偿,那些下岗职工股东们愁云惨淡,欲哭无泪。

钱二岔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作为总经理,在具体管理人员兰姐遇难后,他得为商场发生的火灾事故负责,股东朝他索要赔偿,供货商天天致电催款,有的直接堵在他的家门口;同时,经过询问和调查取证后,他也许会被以消防责任事故罪起诉,面临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钱二岔受不了了,有一天干脆爬上红光商场原址,嚷着跳楼自杀。他闹自杀时,恰巧贺子胜和高歆赴区政府办事,途中乘车路过,两人赶紧下车,贺子胜不忘招呼驾驶员拿上安全绳和头盔。

钱二岔坐在红光商场所在建筑第四层的窗台上,双腿悬空无节律地摇晃,手中挥舞一把亮光闪闪的大菜刀,一张嘴念念有词。

贺子胜对高歆说:“马上打电话调来登高车和救生气垫。”随手由身旁报摊抽出一张报纸卷成话筒,喊话,“钱二岔,你在干嘛!”

钱二岔看清楼下的贺子胜,手脚乱晃地闹腾起来,“我不活了,我要跳楼!一把火把我十年心血烧得精光光,我没钱赔,我不想坐牢,我要死,我要死,你别管我!”

贺子胜转头低声对高歆说:“这小子,见到我反倒来了劲。”

高歆不以为然地说:“别看他闹得凶,他不会真的寻死。”

贺子胜摇头,“这可说不准,我了解钱二岔,他怕死怕痛,但又有一股子傻劲,头脑一晕,指不定就会跳下来!”

高歆略有紧张,“那怎么办?我刚打电话给指挥中心,首一中队全员正在别处处警,最快20分钟后才能分出人手赶过来。”

贺子胜“呵呵”笑道:“别着急,你面前不是还有一名消防员?我俩来分工,你与钱二岔对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我和驾驶员上到第五层,利用吊绳滑下来,把他扑倒进屋。”

高歆担心地说:“你成不成呀,小心一点,注意安全。”

贺子胜笃定地点点头,戴上头盔,很快隐没在人群中。

高歆定定神,按照分工,她临时充当谈判专家。这是她从来没有干过的角色,努力回想观看过的刑侦片,希冀寻觅到一丝灵感,可惜越急越摸不着头绪,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喊:“钱总,你好,你还认得我吗?”

钱二岔手中挥舞的菜刀顿了一下,油腔滑调地说:“当然认得你,美女警官。”

旁观的人群哄地发出一阵笑声。

高歆脸红了,硬着头皮继续说:“谢谢你上次送给我的玫瑰,很漂亮。”

钱二岔瘪嘴,要哭不哭的模样,“我再也没钱给你送花儿了!”

“哪能呀,”高歆尽量让自己显得笑意盈盈,“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一两年后,你又是一条好汉!”

“别哄我!”大概是那个“烧”字刺痛了钱二岔,他的情绪激动起来,“人人找我讨债,我还得坐牢,我翻不了身了,这回铁定死翘翘!”

见此情形,高歆急得心里直抖索,抬目中看见贺子胜的身影立在第五层窗台处,心下略为安定。她将目光停驻在钱二岔挥舞的菜刀上,她分析着,假如贺子胜从五楼飞降救人,这把菜刀将是他最大的威胁。她务必帮助他解决这个问题。

想到这里,她喊道:“钱总,你手上拿把菜刀做什么!”

钱二岔愣了愣,大概惊诧于高歆提出这么“笨”的问题,不由得也傻里傻气地答道:“我先抹脖子再跳楼。”

高歆故意“哈”地笑了一下。

“你笑啥!”钱二岔嚷嚷,“你再敢笑,我马上跳楼给你看!”

高歆说:“我笑,是认为你今天的形象很像英勇赴义的勇士。不过,这把菜刀有损于你的形象。你看过《三国演义》吧,关公在战场上拿的是青龙偃月刀,赵子龙握的是银枪。哪里有拿菜刀的?”边说边摇头。

钱二岔被激恼了,将菜刀往身后一扔,拍拍手说:“这下,我可以图一个干净清爽!”

这在他说话的当口,高歆用力昂首,朝站在五楼窗台处的贺子胜传递出行动信号。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贺子胜由五楼如神兵突降,合身将钱二岔扑倒入室。紧接着,传来“轰——啪——”的倒地声。

一分钟后,高歆冲入四楼室内,看到那把菜刀平卧于地,贺子胜安然无恙,正在解身上的安全绳,钱二岔蹲坐着,惊魂未定地直喘粗气,嘴里直嚷:“小贺,你吓坏我了,我不死了,不死了行不行?好死真不如赖活着,这个闹死不好玩。”

她不着痕迹地轻舒一口气。

解决这件事后,贺子胜和高歆到区政府的办事项目添了一项新内容。他特地来到郑和的办公室,为红光商场争取到一笔灾后安置资金,缓解了钱二岔和股东的燃眉之急。后来,又劝说冯媛媛为红光商场注资。两个月后,红光商场终于重新开业。钱二岔因认罪态度良好,后来仅被轻判拘役6个月。6个月后,他回到红光商场重操旧业,第一件事就是请来“贺哥”,为全体员工讲消防安全课。

接下来,因为辖区发生亡人火灾,也就是兰姐的死亡事故,贺子胜不可避免地被支队通报批评。按惯例,挨上余满江的一顿恶训。

挨完训,贺子胜踱进任老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一字排开四五个大纸箱子,任老正哼着京剧《空城计》,摇头晃脑地从抽屉、柜子内取出书、笔、资料,依次往纸箱子塞。

贺子胜惊异地发问:“任老,你在做什么?”

任老乐呵呵地说:“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呀。”

贺子胜瞪大眼,“走……哪里去?”

任老拿着京剧调子说:“老汉我今年五十九,明年整整到六十,当然是退休走人喽!”顿一顿,把一本《消防法》端端正正放入纸箱正中,“我已经递上退休申请,很快就能批下来!”

贺子胜呆呆地坐下,喃喃念道:“退休,退休……你舍得走?”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任老说,“我老了,现在是你们70后、80后的时代。”

贺子胜苦笑道:“我们的时代?我干了这几年防火监督,苦和累没少挨,却感觉火灾隐患存量不减,新量又增,真好像那滚滚长江水,一浪又一浪袭击过来,让人防不胜防。”

任老看贺子胜一眼,笑道:“怎么,发牢骚?听说你又挨上一记通报?别急,别急,循序渐进地来,你在首一大队搞的那些隐患整治和派出所管理创新方法不错嘛,迟早会在全省乃至全国推广开来的。”

贺子胜说:“可惜,关于‘单位自我管理,群众自防自救’方面,我们的工作进展不如预期,群众和单位的消防意识还有待提升。”

任老说:“咱们的国家有多大?老百姓关注的事情有多少?你不能要求大家整天就关注着咱们消防安全的事情。不过,我相信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进步,群众的视野会越来越广阔,我们进行宣传教育的平台和领域也会随之进一步拓展。这个过程也许需要几年、十几年,不过全民关注、参与消防的时代,一定会随着时代的车轮前进,并且一定会离我们越来越近。”转而,拍拍贺子胜的肩膀,满怀信心地说,“我是不行了,你肯定能够赶上好时候,现在你先给我打起精神来!”

贺子胜点点头,又问:“那么,寻找丫丫的事情?”

任老怔了一下,看着贺子胜的双眼,缓缓说道:“每个人一生中都在寻找一样宝贵的东西,但真正能够寻获的人极少。也许,我们更应该享受寻找的过程,而不是纠结于寻找的结果。或许,有一天,你会惊喜地发现,你寻找的东西早已经来到你的身边。”

2003年元月,支队给大队下达一个赴天津警官培训基地参加火灾原因调查专业培训的名额。贺子胜打算把这个名额给高歆,他一直希望大队的4名监督干部学有专长,何源自不用说,郑少青的专业定在建审验收,展路的专业定在监督检查,唯有高歆一肩挑着内勤、财务和监督三付担子,因此对消防专项业务不太精通。贺子胜曾经这样对心存顾虑的高歆做工作,“作为监督干部,没有一项过硬的专业技能,说不过去。你是化学专业出身,干火调正好发挥专业所长。相信你不愿意浪费这个机会吧?”

孙明杰同意贺子胜的意见,不过,他“提点”贺子胜道:“如果还能争取到名额,不如为展路也争取一下,让他与高歆两人一块儿去。”

贺子胜一怔,随即醒悟。他不算眼瞎目盲,展路对高歆明里暗中的意思,他倒能看出几分。他乐意促成这件事,别的不讲,至少能把吕乐赶走。吕乐固然挺“支持”大队的防火工作,但也许受到高歆那番排比句的影响,时间一长,贺子胜也觉得一个大男人没脸没皮地腻歪住一位女性不放,忒烦人兼丢人。

这样一想,他亲自打电话给余满江,生生地将余满江自留的名额抢过来,送给展路。

展路与高歆高高兴兴地结伴去培训,一个月后,同样兴高采烈地归来。装了半皮箱的礼物分发给大队、中队干部,比如十八街麻花、崩豆张小食品、杨柳青木版年画等,品种繁多。高歆送给贺子胜的礼物是泥人张彩塑,不足2寸高的绿衣小孩儿,调皮地眨眼,手拿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贺子胜一看就爱不释手,孙明杰想抢,奈何贺子胜气力大,没能抢到手。

没过多久,贺子胜发现自己的苦心付诸滔滔江水,他留意到,展路与高歆的相处一如从前,看不到一丝半缕新进展。

这一年的全区社会消防工作会议上,郑和接纳贺子胜的意见,与各个职能部门签下消防工作责任书。这算是在贺子胜极力争取下,社会化消防工作取得的一大进展。

社会消防工作会议召开后没有多久,“非典”来袭,风暴蔓延大半个中国,九省通衢的江临市自然未能幸免。一时间满大街人人戴口罩,消毒水的气味四处弥漫。蒋一娜甚至被抽调到收诊非典患者的急诊医院,把孙明杰担心得每天唉声叹气。

急上添乱,恰在此时,防非典消毒液接连发生事故。先是一位市民随身携带的装有过氧乙酸消毒液的矿泉水瓶在公交车上爆裂,造成多名乘客灼伤。接着,首一区疾病控制中心仓库存放的过氧乙酸消毒液容器泄露并酿成火灾,卫安带队奋战6个小时才扑灭大火。

贺子胜当机立断,马上开展对过氧乙酸等防非典消毒液的生产、运输、储存、销售、使用单位和场所的专项检查,对收治非典病人的医院制定消防监督和灭火救援工作实施方案。然后请示郑和,为首一中队配置1台消防专用洗消车,以及一批洗消专用装备,由此成立洗消应急班,在大队、中队官兵实施消防监督检查、灭火救援任务后,进行现场洗消。这个方法“馋”得市内其他大队长直掉口水,连蒋云也不得不说:“就属贺子胜的鬼点子多。”

忙到6月底,非典基本被控制,染病人数日减,市民逐渐从恐慌中解脱出来。到7月5日,电视新闻播报台湾地区最后一个宣布解除非典警报。

贺子胜长舒一口气,非典总算过去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拿起电话准备打给冯媛媛,没等拨出去,余满江的电话插队进来。

余满江的声音一反寻常,十分低沉,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你马上来市第一医院住院部。”

贺子胜的警觉性立时被调动起来,他感觉到事情的不同寻常,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在市第一医院工作的蒋一娜出了事?近期,报纸、电视常有对殉职的白衣天使的报道。这样一想,不由自主瞄了一眼坐在旁边喝茶、看电视的孙明杰。

孙明杰抬头问:“什么事?”

贺子胜掩饰般地将手机装进兜里,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我出去一下。”

贺子胜一路胡思乱想,赶到市第一医院住院部,第一眼就看见活生生的蒋一娜。

贺子胜抚胸,平息激动的心情,说:“你还好吧?”

蒋一娜瞅他,说:“我好得很。不过,孙明杰跟你做搭档,估计这一阵已经被累得半死吧。”

贺子胜又问:“余副支队长打电话叫我来这里,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蒋一娜神色一黯,“赵芳嫂子病了,特地叫你过来。”

贺子胜只觉不妙,“什么病?”

“胃癌,第四期。”

贺子胜脑里一片轰然,他不懂医学术语,将残存的一缕希望寄托在蒋一娜身上,问道:“什么叫第四期?”

“癌细胞已经扩散到淋巴、腹腔。”蒋一娜低声说。

贺子胜摇摇头,不知所措地围着蒋一娜绕了几个圈,停下来,“怎样会这样?以前没听说过她有病。”

“已经确诊了。”蒋一娜叹口气,“你们干消防的啊,一肚子的责任、事业,惟独对老婆不上心。赵芳嫂子闹胃疼也不止一年半载,直到痛得撑不住了,才来医院检查。太晚了,太晚了。余副支队长现在懊悔得不成样儿,你去劝劝他。还有,赵芳嫂子说有话单独跟你讲。”

贺子胜和蒋一娜来到赵芳的病房前,余满江背靠雪白的墙壁,正在发呆。看见贺子胜,指指病房,说:“你进去吧,你嫂子说,有几句话想特地嘱咐你。”

贺子胜推门进去。

赵芳半靠在床上,她的精神尚好,只是脸色发黄,也比往常瘦了很多。她招呼贺子胜坐下,说:“贺子,嫂子没有多少日子啦,只有一句话,一定要嘱托给你。”

贺子胜忍住悲伤,想说几句抚慰的话,赵芳阻止他,说:“不用你来宽我的心,老话说得好,各安天命。嫂子不怕死。别打断我的话,我有时痛得厉害,护士刚给我打过杜冷丁,待会儿可能就会睡过去。你听我说……”

贺子胜只好点点头,听她说话。

赵芳慢慢说道:“我这一去,惟一放心不下的是小飒子。贺子,你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他心气高,性子倔,认准的事情绝不回头。非得考武警学院,非要回来干消防。我担心啊!自从跟上老余,我没睡过几夜好觉,生怕他好生生的人出去,一只小盒子回来。这胃上的毛病,就是这样熬出来的。如今,小飒子也要走上消防这条道儿……贺子,我琢磨着,老余干不了几年就该退休了。你呢,奔头正足,你帮着我,把小飒子看住盯牢成不成?等他毕业后分配回江临市,只要你有办法掌控局势,或者能想到一丁点儿办法,就别让他上火场,干什么都行,比如政工、后勤、防火,千万别让他上一线火场,成不成?!”

一边说,她将枯瘦如柴的手伸向贺子胜。

对上赵芳满含期望的殷切目光,贺子胜别过脑袋,拭去眼角的一粒泪水,回过头,紧紧握住她的手,立誓般地沉声说道:“成!嫂子,您就把小飒子交给我贺子胜吧,我向您保证,有我贺子胜一天,一定确保小飒子平安!”

贺子胜走出病房,余满江仍然站在原地发呆。他走过去,与余满江并肩而立。

余满江从心底发出一声长叹,说道:“这一辈子,我一直认为自己忠于事业,也忠于婚姻,我对得起她,并没有亏待她。现在回想起来,我亏欠她太多,而且没有机会偿还了。”

3个月后,赵芳去世。余立飒从警官学院特地请假归来,但未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按照她的遗愿,余满江将骨灰带回家乡,与她已经故世的父母合葬。

这时,老工程师何源已届转业期限,递交了转业报告,展路的调令也下达到大队。

展路申请调回家乡衡阳工作,以便照顾年迈目盲的60岁母亲,组织上批准了他的请求。

临走前的那一晚,贺子胜单独为展路饯行。两人都喝了一点酒。贺子胜乘着酒意,戏问展路与高歆为什么没成。

展路酒醉三分醒,带着几分惆怅,“高歆,人如其名。就像天上的星星,你看着好像挺近,她待谁都那么客气而亲切。其实,她离你很远很远,她有自己的理想,她只会为心目中真正的理想与爱情而燃烧。”他带笑指指自己的鼻子,“而我,显然不是她的方向,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所以,我只能识趣地主动放弃。”

第二天清晨,展路静悄悄地离开江临市。

贺子胜没有想到,这是他与展路的最后一面,最后一次谈话。一个多月后,展路牺牲于震惊中外的衡阳“11·3”特大火灾,一同殉职的共有20名消防官兵。这是新中国消防史上消防官兵伤亡最为惨重的一次战役。从此以后,贺子胜每月从工资里拿出一笔钱,寄给展路目盲的母亲。

年底前,支队领导干部进行了一次调整。蒋云上调总队任防火部部长,余满江升任政委,胡磊升任副支队长。自此,总队开始实施领导干部交流任职。

一天,副总队长谭希特地打了一个电话给贺子胜,劈头就说:“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离开江临市到省内其他城市担任副团职吗?”

谭希抛出的诱饵非常馋人,此时贺子胜任正营职仅有两年,虽然已经具备提拔为副团职的资格,但资历明显偏弱,排在他前面的老资格有一长串。他小心翼翼地问:“去哪个城市任职。”

“夷山市,那里缺一名防火处长。”谭希说。

夷山市位于全省最偏远的西北部,全境山地,经济落后,坐火车到省城江临市足足要12个小时。省内不少干部闻“夷山”色变面瘫,甚至曾经有干部放言,说是宁可转业也不愿意去“那个山旮旯”。

贺子胜却知道,这是他的一次机遇,能提前晋职不说,还能够尝试在全新的环境开展工作。惟一的困难,是他将会远离妻子和女儿。他沉默着,足足考虑5分钟,然后轻声说:“我去。”

“哈哈哈——”谭希在电话那头放声大笑,“我在党委会上推荐你的时候,曾经打赌,说你小子一定会去。我赌赢喽!你这家伙,有胆量有拼劲有新招,推荐你,也算是我退休前所做的最后一样贡献喽!”

做出决定后,贺子胜打电话给冯媛媛。

冯媛媛平静地说:“既然已经决定,那就整理行李出发吧。我很忙,没有时间送你。嘉儿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不愠不怒地轻轻挂断电话。

贺子胜对着“嘟嘟”作响的电话机发了半天愣。此时,他忽然想到任老,想到余满江。他发现,虽然有家有妻有女,但是,他与他们一样,在这喧嚣而苍茫的世界里,也是孤单一人。

贺子胜于年底赴夷山市就任。他调离后,孙明杰如愿以偿,被任命为首一大队大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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