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的来到了下周二,期间望安再也没有见到季辰伦。
午饭时间,她等到同学们都快走光了,才拿着铝盒子慢悠悠的走到楼道里。
楼道阿姨很热情地接过盒子,然后把它放到热水里,嘴里说着:“这些孩子们拿的都是什么塑料饭盒,花样虽多,不过还是铝饭盒热得最快也最透,看来你爸妈这点都想到了。”阿姨又往铁盘上倒了一些热水,转头看向望安问道:“小丫头,你爸妈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她有点局促,担心阿姨会打开她的饭盒看到里面今早她炒的过分软烂的青菜、一个被掰成两半以放进去的馒头、还有那一块咸菜疙瘩。
于是她笑着撒了谎:“我最近在减肥,妈妈给我炒了些青菜。”
“呀,丫头,你太瘦了,还减什么肥。回去让妈妈多给你炖点肉补充营养。”阿姨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然后便去忙下一个同学递过来的饭盒了。
楼道里几个同学拿着爸妈送来的保温盒,分享着热乎乎地饭菜,空气中传来各式饭菜的香味。由于是冬天,窗户都没有打开,这种混杂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楼道,她并不觉得难闻。
望安把手伸向桌下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饿得有些疼,不过还能忍。于是她看着桌面上下午考试的资料默读着。
二十多分钟后,大多数同学都吃完了饭,只剩寥寥几个吃饭慢的同学仍坐在教室里细嚼慢咽,惹来一些趴在桌子上午休同学蒙着校服褂子无声的抗议。
于是望安也悄悄地从后门走了出去,正好看到那个在等她的阿姨。
当她双手接过阿姨递过来的饭时,温热的铝饭盒上又被阿姨放上了一盒饭菜。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阿姨,阿姨说:“这是你哥哥给你送来的,非说要我送到你手上,刚刚匆匆又走了。”
望安轻摸着那蓝白色的塑料饭盒,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衣服的淡香。望安猜测他肯定把饭盒放到衣服里保温了。
“你哥哥还说,这几天他都来送饭,叫你不用带了。吃完饭把饭盒给我就好,你哥哥说晚些会来这里取。”
“谢谢阿姨……”
“小丫头,你谢我做什么,谢谢你哥哥吧。他跑来的时候头上都是雪,都被冻得结块了。也就得亏是小伙子身体壮……”阿姨看向窗外,似乎看这这场漫天大雪回想起了她的儿子,声音软了下来,拍了拍望安的胳膊,“快去吃饭吧,下午你们还有考试呢。”
望安快步走到了尽头的楼梯口,坐在了台阶上,用手轻抚那蓝白色的饭盒。犹豫了一会儿,她把饭盒打开,带着香气的白雾扑面而来,里面是土豆炖牛腩,旁边是压的紧紧实实地米饭,上面还缀着几点绿油油的葱花。
她拿着小铁勺,舀了一大口放进嘴里。好香,土豆和萝卜都炖的软烂,里面也都是牛肉的香味。
对于望安来说,这顿饭是少见的美味。自从爸妈争吵之后,厨房就再也没有飘过这种香气了。
望安小时候饿的不行了,会偷偷生吃一些菜。后来她长大了,也比菜板桌高了,就开始慢慢地学习怎么去做饭。
起先她要不就是炒不熟、要不就是炖得太过于软烂,也因为做不好被爸爸掀了几回桌子。她记得那天爸爸和她说:“饭都做不好,要你还有什么用。”
后来望安饭渐渐做的好吃了,但是妈妈却很少有机会能尝到,爸爸也开始不回家吃饭了。
望安总是怀疑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是否只有她一个人在苦撑着?
想到这些,她的眼泪在眼眶里噙着,只能压着泪水去吃下饭,一口一口的饭混着泪水变得有些许咸了。
吃完饭,她去洗了饭盒,把饭盒递给阿姨。
要回班时,正好遇见班主任在门口招手叫她过去。
班主任把她带到了楼道的角落,轻声细语关切地问她有没有吃过饭。
望安点了点头,微红的眼睛垂下看着自己的袖口。
“望安,刚刚老师接到了一个电话,你妈妈的情况不太好,而且不愿意接受继续治疗。下午她会做个检查,晚上你能去看看她吗?”
她抬起头,似乎有些难以相信地看着班主任,不过那眼神很快就恢复平静了。
“嗯,我考完试就去。”
“望安,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如果放心不下的话,老师可以给你爸爸打个电话,然后咱们晚些可以一起过去。”她把手放在望安的肩膀上。
“不用了老师,麻烦您了,我自己去就好。”望安有些不适应这种来自陌生人的触碰,身子自然地往后靠了靠。
班主任见她如此,也就放下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叠了两折的小纸条递给她,“这是老师的电话,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老师。”
望安有些感动,紧紧捏着那纸条,“谢谢老师。”
下午的考试,望安几乎脑子里一片空白,干涩的笔在卷面上划着,直到今日她都未曾知晓在那张卷子上写下了什么。
考试铃一响,她就背着书包跑了出去,然后赶上了去往医院的公交车。
在公交车上,她紧攥着前座的椅背,身子直发抖,乘务员走过去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咬着牙连连摇头。
终于,她来到了医院门口,双腿发软地闯了进去,奔前台问着是否知道一个名叫望远星的患者在哪个病房。
前台护士看她浑身颤抖,时值冬日她脸上却满是虚汗,于是便叫她别着急,拦下过路送样本的小护士,把她带去了病房。
电梯上升的过程很漫长,中途接了很多人,又下去了很多人。直到最高层,电梯里只剩她们两个人。
这层楼比下面的楼都冷清很多,灯光好像也更亮些,安静地让人有些害怕。
当望安被领着来到病房时,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床位上有人。瘦弱的女人似乎与白被子融为了一体,她手臂满是青紫色的瘀痕,还有几个血红点点的针孔。
女人听到声音,便转头看向了门口。
“妈……”望安扑过去,跪在地上,趴在她的怀里哭。
“望安,你哭什么。”女人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女孩,用手来回抚摸着她的头发。
“妈…你别离开我,你别走……”望安觉得自己内心的世界在看到妈妈的一瞬间崩塌了。
短暂的安静后,望安听到头顶传来淡淡地回应。
“妈妈或许不能陪你那么久了。”
“不要,妈……花多少钱,我借钱都给你治……”
她满是泪水的抬起头,看到妈妈的眼眶已然深深凹陷了下去,不过在灯光下,一双眸子却明亮有神,温柔地看着她。
“望安,妈妈该走了,如果这么一直痛苦的活下去,会成为你的负担。妈妈不想做望安的负担。”
她不懂妈妈在说什么话。
“望安已经是大姑娘了,妈妈相信,你的未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望安一定会很幸福的。”妈妈将她垂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
“没有你,我怎么幸福……”她抽泣着说道。
“妈妈也不想离开,也想看着望安长大。可是妈妈的身体支撑不住了。”
“妈,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我再去问问大夫……”说着望安就要起身。
妈妈拽着她的胳膊,望着她:“咱们不治了。”
“……妈。”望安看着紧紧拽着她袖子的那双失了血色的手,停下了动作。
“手续办完,明天我就回家了,回我们的家。”
“妈,让我今天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妈妈点了点头,望安坐在小椅子上,趴在妈妈身前哭累了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她一早赶回学校继续考试。晚上下课后早早地回到了家里。
妈妈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有些微弱的呼吸着,家里已然被收拾的整齐,床前放着半杯凉了的水。
望安悄悄走过去,拿暖壶接了热水倒上,然后又轻轻地放在床头。便回到客厅的小桌子上写作业去了。
直到她写完作业,脑袋有些微微地发胀。她揉了揉太阳穴,转眼看到外面的天空已然是黑蓝色,点点暖橙色的光洒在马路上,很是温暖。
她起身走到卧室问妈妈想吃什么,妈妈说想喝挂面汤。
她做了一碗清淡的挂面汤,上面有一层薄薄的香油、几根菠菜,还打散了一颗鸡蛋。
妈妈坐到了饭桌旁,看着望安忙前忙后熟练的动作,有些心疼她。
吃饭时,望安一直没有动筷子,而是小心翼翼地问妈妈,“好吃吗?”
妈妈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她此刻很想把女儿做的饭全吃进去,可无奈和她的胃再也放不下那么多东西了。
吃完饭洗完碗,妈妈忽然对望安说,她想出去走走。
于是她把妈妈用长棉服裹的厚厚的,半驮着她走了出去。当她感受到妈妈倚靠在她身上时,有些难以置信,她不知何时妈妈变得那么轻了,或许就像这个时节树上仍残留的枯叶一般,被风一吹就会飘落到地上。
“妈。”望安忽然叫了她一声。
“嗯?”女人转头,看向她。
“这一辈子,能做你女儿,挺好的。”望安没敢去看妈妈的眼睛,因为她怕在触碰的那一瞬间就哭出来。
“是妈妈对不起你…如果你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就好了。”
……
虽然没有在医院继续接受治疗,不过望安从床底下的纸盒里拿出自己攒了多年的小金库,跑了好几趟药店去找能缓解妈妈疼痛的药。
她知道妈妈每天被疼痛困扰地睡不着觉,膝盖关节也发黑发紫像要烂掉一样。
一天,望安提着药袋子回家去的时候,在街道口看到熟悉的身影斜靠在墙上。
他一直在等她。
望安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可是眼前就这么一条路。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周五那天,阿姨说哥哥下午有事,就让她先拿着饭盒,等有时间他再来找你拿。
于是她把书包转到胸前,掏出蓝白色的饭盒,然后把药袋子塞进了书包里拉上拉链。
她慢慢走过去,那身影也走了过来。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面孔。
他接过饭盒,另一只手在她头上揉搓了几把,随后拉开她的书包拿起那些药。
“这个药副作用很大,而且不能长时间吃,会有抗药性。”他拿着药盒仔细地看着。
“……”望安低着头,攥紧了书包的拉链想要拉回去。
“望安,我想让阿姨继续接受治疗。”他从灰裤兜里掏出厚厚地用纸包着的东西。
“如果是因为钱的话,我有,我也可以赚钱。”他递了过去。
望安有些抗拒的伸手挡着,把头扭向一边。
“别拒绝我。”他把纸包塞进她的书包,然后拉上拉链。
“你好好中考,这段时间我都不会再来打扰你,你也别多想。我等你考上一中。”
望安看着他笑着对她说出这番话,“谢谢你,季辰伦。”
“你我之间不需要谢谢。”他长舒了一口气,攥着饭盒的手心微微出汗,“你能收下真的太好了。对了,我做的饭怎么样。”
“很好吃。”
……
冬天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