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把聂小轩送到伤科医生处诊治。见腕骨已碎,不能修复,他便没照九爷的吩咐把这右手剁下来。命医生上药包扎,开了内服的药方,雇辆车把聂小轩送回家里。三百两银子他如数给了柳娘,不仅没拿回扣,连诊治费他都由帐房里支了。临走嘱咐说:“你们趁早搬家,另寻出路。这事肃王和徐焕章知道后不能善罢干休,那时我可就护不住你们了。”
乌世保也估计与九爷毁约不是易事,但没料到是这样个结局。他望着聂小轩那血淋淋的衣袖和没有血色、微闭双眼的面容,惊呆了,吓傻了,从屋里走到院子,从院子又回到屋里。想做什么又不知该做什么,想说话又找不到话可说。柳娘虽也慌乱了一阵,却马上把自己镇静了下来。她既没安慰父亲,也没理睬乌世保那丧魂失魄的样子,说了句:“你照顾点家里。”便径自推门走了。
这一走,直到灯晚回来。回来时,手里提着两个大红包袱。这时聂小轩已经由乌世保伺候着喝过粥,服了药。疼痛稍减,精神略增,小声地继续地对乌世保述说他和九爷交涉的经过。见柳娘进门,两人都奇怪地问:“哪儿去了?这是拿的什么?”柳娘把一个包袱扔给乌世保,对他说:“你现在就走,寿明大爷在崇文门悦来客栈候着你。明天换上衣裳,再由寿明陪着坐车回来。”乌世保听了莫名其妙,想仔细问问,又见她不是气色。刚一迟疑,柳娘就推他说:“快走啊,什么时候了,还容你装傻卖呆?你走了我还有活要干呢!”乌世保稀里糊涂挟着包袱走出了门。
柳娘这才对聂小轩说:“爹,不管您心里什么滋味,今天得听我的。多吃点,吃好点,好好养养神,明天一早咱们上路。”聂小轩问:“上哪儿去?”柳娘说:“奔三河县,投奔世保的奶妈去。孩子不还在那儿吗?”聂小轩用那只好手,指指包袱问:“这是怎么回事?”柳娘说:“我这么不明不白跟乌世保同行同止算怎么回事?到了三河我算哪门亲呢?明天先拜天地,随后再上车。”聂小轩说:“拜天地,上车,这么两件大事儿你自己就办了?”柳娘说:“您病着,那一位比棒槌多两耳朵,我不自己办谁办?”聂小轩说:“这一宿工夫也筹备不及呀!”柳娘说:“衣裳我买了,神码香烛我请了。我找了寿明连当傧相带作媒证,车子也雇好。能带的东西带着,不能带的交给寿明,以后由他变卖,把银子捎给咱。这个人靠得住。”聂小轩除了服从,没话可说。
柳娘一夜工夫把行李收拾妥当。把神码供到她母亲画像的上方,摆了香炉蜡扦。第二天一早,寿明陪着装扮一新的乌世保乘一辆马车,领着两辆骡车来到了聂家。寿明主持婚礼,两人拜了天地,又向聂小轩和柳娘母亲的画像磕了头。最后谢过寿明,便把聂小轩扶上一辆车,新婚夫妻合坐一辆车,另一辆车拉上行李什物,出广渠门奔三河县去了。
从此以后,乌世保改名乌长安,以画内画壶为生。两口子为了保存“古月轩”这门工艺,每年还烧它三窑两窑,但既不署名,也不谋利。底印全打上“乾隆年造”,再也不烧过去没有过的新花样。
内行人都知道,“古月轩”有光绪年号的绝少。所以过了四十余年,当北京市面上忽然又出现了一件光绪年造的“古月轩”制品时,就成了奇闻,并由此又引出一段公案。此事笔者虽有兴趣,亦欲调查,有无收获,殊难预料。故不敢贸然许愿说《烟壶》还要写出续篇来。
1983.10.30 连日发烧中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