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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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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人的过去就是这样。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她轻声说。

“好,好!”童明海猛醒,“有事我们再和你联系。”

林念真没有动,却微笑着伸出左手。

“对不起!”童晓连忙把照片送回到她的手中。

她无限珍爱地摩挲它:“总算我还有它……”

“哦,袁女士,还有个小问题。”

“什么?”

童晓看了看老爸,童明海却把目光移开。还是童晓开口了:“袁女士,你爷爷死去的那天,你比平时晚到家半小时。据弄口的传呼电话说,你曾打电话回家过,而你却否认了。我只想再和你证实一点,那个电话是你自己打的吗?你确实是因为电车开得慢才晚到家的吗?”

即使在童晓一瞬不眨的注目下,从林念真的脸上也看不到丝毫波澜。

她的回答确切而简明:“当年是我撒了谎。我是因为和张华滨约会才迟到的,电话也确实是我打回家的。但是爷爷意外猝亡,我又不想让华滨牵连在里面,才没有说实话。”

“是这样……”童明海不禁有些发愣。

面对老人踌躇的模样,她最后一次抱歉地微笑:“真的很对不起,童叔叔,瞒了你这么多年。”

“其实她该对不起的是李威连吧。”

等林念真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教学楼后面,童晓耸了耸肩:“这么说袁老先生的死他们三个都有责任啊!就为了她和张华滨的奸情,却让人家李威连一个人背了黑锅。”

“怎么说话呢?!”童明海又是一脸的没好气。

童晓朝童明海一歪脑袋,老爸到底还是偏心在袁佳身上。

“估计李威连心里是很明白的,他也乐意给袁佳打掩护。你听她今天说的话,这又不是头一回了!”

没必要再追究下去了……在不知不觉中,童晓发现自己的心隐痛起来。

照片上三个孩子清纯的面孔栩栩如生,叫人更难接受往事里的无尽悲凉。命运何其残酷,在他们的身上施下一道又一道魔咒,环环相扣、纠结缠绕,究竟是罪还是罚?!

灿如鲜血的夕阳落到四层旧教学楼上,灰扑扑的外墙被蒙上一层火红,有什么人推开了顶层的玻璃窗,反光灼灼刺入眼眸。童晓抬手遮上眉头,仔细辨一辨——正是当年尹惠茹跳楼自杀的那扇窗户。

“都是我的错。”

一记闷响击穿耳膜,童晓的脑袋里嗡嗡地叫成一片。黑色的身影像蝴蝶在空中展开翅膀,沐浴着晚霞直坠而下,猝然撕碎岁月布下的重重屏障——童晓懂了!

他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懂得了尹惠茹的忏悔,更懂得了李威连。

因为虚无、因为绝望、因为无边无际的孤独,人总有在性爱中沉溺的理由。孜孜不倦地去品味它,越是恐惧就越离不开。如此无耻而放纵的性,与其说是做爱,莫如说是自渎,一场又一场没有伴侣、没有情爱、没有希望的自我侵害。

童晓现在完全懂得了,尹惠茹对年仅十四岁孤独的李威连意味着什么。他也完全懂得了,为什么李威连会在性上屡屡做出与他的才智和品格根本不相称的行为。

童晓从男人的立场,不,确切地说是从人的立场,理解了李威连。

夕阳已经彻底沉没了,童晓看着老父亲的脸,浓重的暮色和老人面庞上的悲悯糅合在一起,黑与白的界线不再那样分明。

“爸,周建新已经承认了是他将安眠药放在周峰喝茶的杯子里。他还向心理学家供述说,大约从半年前开始,就有不明身份的人往他的邮箱里发李威连和宋银娣性交的照片及视频,并且在邮件正文里写了很多侮辱和激怒他的语言,使他对自己的父母以及李威连均恨之入骨。正是在这些邮件的蛊惑下,周建新渐渐产生了杀心。案发前一个多月,那个神秘的发信人开始更加频繁地与他联络,他们交流的内容逐渐集中在如何实施谋杀上。是这个发信人建议周建新给他父亲下药,并说这是最万无一失的方法,既可以同时杀死李威连和周峰,又可以伪装成车祸。周建新当时已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决心按照神秘人的办法实施谋杀。在他们商定的谋杀日期前一天,神秘人送了个快递给周建新,里面就装着一瓶李威连平常服用一样的特效安眠药。

“西岸化工的原人事总监朱明明作证炮制邮件者正是张乃驰,而神秘人怂恿周建新作案的日期又恰好在邮件发出当天,不得不让人怀疑神秘人就是张乃驰,他是想一箭双雕,同时达到杀周峰灭口和害死李威连的目的。办案小组当前最关键的任务就是确认神秘人的身份。但是周建新把来往邮件都删除了,快递单据也扔了,追查线索比较困难。不过,根据朱明明和其他西岸化工内部人员的证词,张乃驰和周峰的关系一向不错,张乃驰自己的妻子和李威连也有暧昧关系,因此周峰和张乃驰同病相怜,勾结在一起向李威连实施报复计划,是完全符合逻辑的。”

童明海点点头:“虽然张乃驰已经鉴定为精神病,但假如能够证明他就是周建新杀父的教唆犯,至少对于周建新这个孩子的量刑判决,还是相当有参考意义的。”

“是的。看得出来李威连也有相似的怀疑,所以他为宋银娣母子聘请了最好的律师,甚至还请来心理学专家对周建新进行心理干预。他这样做并不单单是出于对周峰一家的负疚,恐怕他早就猜出真凶另有其人,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那么……袁佳呢?”

是啊,袁佳呢?今天她又所为何来?硬生生剥下结了大半生的旧疮,撕破命运强加的伪装,难道她不痛吗?

肯定是痛彻肺腑的吧。但是为了今天的孩子和当年的孩子,为了相似的命运和罪恶,为了救赎、为了原谅,她勇敢地揭开心中埋藏的最后一道秘密。

既然有人已经堕入地狱,就让我们竭尽所能,去拯救那些依旧在彷徨和挣扎的灵魂吧。

“姐姐!”

她一踏进门,他就认出她来了。袁佳愣住了,但他晶亮的眼神犹如儿童般纯净,就那么热切地望着她,还向她伸出双手:“姐姐!”

她笑了,热泪随即滚落,她的舌尖品到咸涩的滋味,笑容却更加甜润了。

“华滨,华滨。”她坐到他的身边,相隔了整整十八年,她又一次和他靠得这样近,几乎能看清他那每一根漂亮的睫毛。真是啊,他还是和她记忆中的一样好看呢,小麦色的皮肤就是不容易显老,剃了个板刷头,更显得轮廓分明,眉清目秀,眼角虽然也有了皱纹,都还是细细的,在笑意中若隐若现。

“华滨……”她忍不住又叫了一声,理智丧尽之后,他回归了本初的模样,正如她记忆中那个最可爱、最心疼、最舍不得的小弟弟——不论世事如何变幻,甚至可以不谈善恶、不讲恩怨情仇,他就是她至今仍然深爱着的人。

袁佳从来不认识张乃驰,就像张华滨也茫然不知有林念真的存在。今天他和她执手相对,仿佛十八年前深圳的相聚重新来过,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伤她的心了吧。

“姐姐,你怎么哭了?”张华滨歪着脑袋打量了她半天,探手去抹她面颊上的泪。袁佳含泪向他微笑:“华滨,姐姐变了吗?”

“没有啊,姐姐不就是这样的吗?一点儿没变。”

她的泪滂沱而下,那次经过“逸园”门前,已成痴呆的尹惠茹也一眼认出了袁佳。当容颜蒙蔽了所有清明理智时,陷入混沌的他们反而用心灵的慧眼辨别出她的本来面目。

袁佳无限爱怜地整理着张华滨的条纹病员服:“华滨,在这儿住得习惯吗?过得开心吗?”

“哦……还好。”他也跟着扯扯衣襟,“姐姐,我喜欢这件衣服,好看!你觉得呢?”

“好看,我的华滨穿什么都好看。”

——你肯定想象不到一件衬衫值几千块!这么贵的衣服就穿在每天在我酒店出出进进的那些人身上。我发誓,有一天我也要过上这样的生活!

你争取过了,也得到过了,对吗?所以你今天无忧无虑,像一个孩子般心满意足。

袁佳从脖子里拉出一条项链,轻轻掀开心形的坠子,捧到张华滨的眼前:“华滨,你看看这个,知道他是谁吗?”

“唔?”他才看了一眼就说,“那不是我嘛!”

她又笑了,眼泪却更迅急地淌下:“是和你一模一样呢,可他不是你,他叫eric,到明年就满十八岁了。”

“哦……”张华滨不感兴趣了,只是专心地给袁佳抹着眼泪。

“我答应过他,在他年满十八岁的时候就告诉他父亲的情况。所以我才回到中国,所以我才想要找到你,华滨,华滨,我该怎么对他说,怎么说呀……”

“戴希,替我谢谢你的爸爸,给华……哦,给他做了这样周到的安排。”

“jane,别客气了。”

因为坐落在郊区,市精神病院有个很大的院子。秋风瑟瑟中,黄叶已经开始飘飞,一片一片,掉落在黄灰色的大草坪上。偌大的花园里人影稀疏、清静寂寥,病人踪迹不定,医生和访客都是来去匆匆,越发使这里有种脱离了繁华俗世的感觉。

一棵高大的桉叶树下,林念真和戴希面对面坐在石桌两旁。

“你怎么样?戴希,都好了吗?”林念真伸出手,轻轻拂过戴希的额头,靠近发际线的地方,一块淡褐色的疤痕清晰可见。

“嗯,早没事了。”

“这个疤应该会褪掉的。”

“褪不掉也没关系,我可以用刘海遮住它。”戴希笑着说。

“这样漂亮的额头,还是不要遮住的好。”

“嗯,让它时刻提醒我自己有多笨咯。”戴希头上的伤是昏倒时撞的,她为此懊恼了好久,觉得自己实在太没用。

林念真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戴希,你很勇敢,很坚强,比我强多了……”

“jane,你和教授什么时候回美国?”

“大后天。”

“这么快?”

“是啊,快到年底了,一年的交换学者项目结束,david必须要回去。”她的目光迷茫,似乎又看向久远的过去,“况且我在上海也没有什么牵挂的了。”

戴希垂着头,源源不断的悲伤从心底翻涌起来,堵住了她的喉咙。

“戴希,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吗?”突然一阵秋风,把林念真的声音吹得缥缈不定。

“没有……”戴希抬起头来了,“只知道他去了美国,可是任何人都联系不到他。”

那天在“逸园”里受伤最重的是李威连,可他只在医院里待了两天,接受了初步的急救治疗后,就坚持在第三天出院,直接登上了去美国的飞机。陪同他前往美国的除了雇来的特别看护之外,只有小狗lucky。从那以后,再没有人得到他的任何消息。

“他就是这个脾气。那时候在金山石化受了伤,我是直到他去香港之后才听说的。他这个人呀……有时真叫人生气。”林念真像在嗔怪又像在眷念,“记得爷爷过去常说,威连天生贵气,要把他培养成绅士是最容易的,因为在他的个性中,本来就有绅士最重要的特征:自律、自尊和对完美的追求。所以我一直都认为,威连这个人是不会被任何恶习控制的。可是没想到,他偏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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