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拉牛山,我们被重重包围,肉搏后的残军只不过剩下四百余人,一面赶做工事,一面还要派出轻便部队封锁各个凡是可以通往猛撒的隘道山径,和每一条可能暗渡的深谷,弟兄饥疲交加,伤者躺在担架上呻吟呼号,除了红药水外,没有其他医药,我和刘占副营长都是左臂负伤,我的伤是太轻了,不过被刺刀削去一片约一个老盾大小的肌肉,两天后便可运用自如,但我仍在那里躺了很久,那是我唯一的休息机会,而刘占副营长的伤却重的多,他的脊椎骨几乎被缅军打断,但他比我起的早,他吊着那也被刺刀刺伤的左臂,从担架上爬起来,到第一线去了,我在地上横望着他那一摆一摆的脊背,心头升起无限凄切的感想,啊,这一个面对着死亡还微笑的沙场英雄,他在不久后如愿以偿的果然夺得了敌人的那门一○五巨炮和两千多发炮弹,仅仅搬运炮身便需要一百多人,而且山行不便,使得杜显信将军不得不下令拆卸掩埋,然而,四国会议后,刘占副营长回到台湾,听说他在中兴新村当砍竹子的苦工,一天收入二三十元,艰苦的维持生活,啊,我不能有太多的回忆过去,不回忆他们,日久便都遗忘,我想,还是遗忘的好,回忆起来,便难以排遣我的伤感,任何时候,一谈起萨尔温江和拉牛山,我都想到那山岳震动的炮火,和刘占副营长那孤忠的和寂寞的背影。
缅军的攻击于第二天恢复,一○五巨炮摧朽拉枯的在扫荡山口,幸亏山口狭隘,它的威力不能完全施展,白天被摧毁的工事,弟兄们在夜间修复。第四天,情形开始危急,我那时仍躺在担架上,刘占副营长已经返防,突然间,就在营地所在一排山洞后面的一排土人居住的草屋那里,传出剧烈爆炸,和立刻冒出冲天的烟硝。
“听!”我说。
“敌机!”一个弟兄喊。
原来缅甸空军也加入战斗,缅机同时还向猛撒、猛布、和拉牛山展开轰炸,而且低飞盘旋,使我们不得不抽调两挺机枪架在山头防卫。第五天夜间,缅军开始使用探照灯,像太古巨兽的眼睛一样,七八条直径比屋子还大,强烈耀眼的灯光集中山口,使我们的工事无法复建。
邹浩修营长不断的向猛撒请援,他守在发报机旁边,一面在电话上指挥各堡,一面苦苦的望着发报生的那被蚊子叮得满是疮疤的手指“的答”“的答”每一声“的答”都使人心碎,援军不来,弹药还只能支持一天,蔬菜、饭团,全靠弟兄们下到涧底捞的水草和小虾,好像全边区只剩下我们这一支残军,从昆明败逃下的往事又历历呈现在眼前。当天晚上,从猛畔撤退那一天便阴沉的天气,转为晴朗,明月像一个发光的玉轮在群山上徘徊,探照着山口,我们弟兄在岩石的阴影下抢筑工事,除了十字锹和石头撞击时发出的叮叮声外,群山如死,万籁都寂,我,邹浩修营长,刘占副营长,还有身负重伤的彭少安连长,傍着石壁坐着,刘占狠狠的吸着烟,在他发现我一直望着他的时候,他把残余的烟头递给我,我接过来吸着,吸了两口,火便熄灭了,石洞里又暗了下来,只有惨淡的月光笼罩着,就在十步以外,我看到躺在那里甜睡的李南阶,和一些不久便战死在山下的弟兄,这是最凄凉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