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云软很是心动,可不过片刻却踌躇起来。她已经嫁人了,若婚前就遇到裴远山还好说,大可一走了之。但如今一纸婚书缚身,便背上了寒窑守贞的责任。她不能需要黄阿春的时候就企图委身于他,不需要他的时候就远走高飞。他儿时生母便是受不了苦跟别人跑了,她不愿让他沦为邻里笑话,更不愿让被女人抛弃的事情在他身上发生两次。而且,裴远山不知她是罪臣之女,若是知道了,还会想要带她走吗?朝廷的海捕文书上还有她的名字,回江南无异于自投罗网。就算他不介意自己的身份,她也担心会牵累他。再者说,回了南方又能如何?他想娶她一个再醮妇吗?他的家人又肯愿意?
大地寒秋暮晚,灰蒙蒙的屋舍内,黛云软亲手点燃了红烛。原本没有把握的裴远山大喜过望,以为她是确定了心意要跟自己走。这一双龙凤花烛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但她,还是为他点燃了。
男子借着烛光与她相视时,却不想那双清莹秀澈的水眸笼着一层淡淡的哀愁。美人借口道,“不过是一对蜡烛,没了还可以再买。我今天下山的时候接了一些女红的活儿,要替村头的大婶儿在素帕上绣花,好让她拿去城里卖。所以不得不点灯赶工。”
裴远山顿然失笑。虽然心底失望,但很快就恢复了一贯从容淡雅的神态。
女人强颜欢笑,“你说得对,天地之大,做蜉蝣朝生暮死,还是做鲲鹏逍遥展翅,一切只在人为。不过人各有志,胸无大志亦是志的一种,只愿都各得其所吧。有多少人终其一生只生活在一个地方,自甘如此,抑或实在寸步难行。你踏遍五湖四海,意在四方。而我安分守常,觉得粗茶淡饭也不错,志向不同罢了。我虽倾慕江南风光,但更喜好山栖谷隐。我知裴君是有恩必报的君子,故而想顺路捎我去江南招待一番,以此报恩。可我是嫁了人的村姑田妇,夫君还在黄河边儿上受干戈之苦,我怎能独去江南游乐?若我夫君历尽千帆重归故里,却发现家中人去楼空,只剩蛛丝尘网,必然会担忧的。”
她在把他推开。
他说过,只若有心,多远都不算远。而她的心显然记挂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裴远山不再勉强,努力克制着强掳她的冲动。
离别那一日终于到来。部下前来会合,早早恭候在了山坡下。黛云软不多过问,只当那些军士是来接应裴远山的同僚。两人互道珍重后,男人终于飞身上马,踏骏离去。
黛云软沿着山路小跑到危崖边儿目送,一双翦水秋瞳直直追随着那个俊逸挺拔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感受着两人之间渐行渐远的距离。
远在平芜尽头青山之外的裴远山终于忍不住回头,只见北方山色空濛处,西风虐饕中,塞雁悲声里,有一倾国佳人,遗世而独立。而衣袂飘飘的她身后山巅儿上,已经覆上了早冬的点点白雪。
裴远山在心里叹惜着,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这段时间一直守在远处暗中保卫的副将秦岁晏看穿了裴远山的心事,不解道,“主子为何不带这位女恩人回帝京?”
“她不愿跟来,我犯不着强人所难。”男人神情淡淡。
凡是主子想要的,以往总是势在必得。这次是怎么了?副将暗暗纳闷,试图从主人年轻的脸上找出破绽。一无所获后,他回忆起了这段时间苦哈哈鹰蹲山林的经历——原先通过海东青的来信得知主子大难未死,副将一扫愁容欢天喜地,与前来支援的弟兄们火速赶往小山村,想要第一时间接走这位尊贵的伤患。连当地医术最高的大夫都请来了。但向来矜贵持重,淡漠傲狠的主子不知为何,就是赖着土阶茅屋不肯走。还在甘州耽搁了那么多时日。
本来他也奇怪,主子唱的是哪出?为何偏要与一山野粗妇朝夕相处?直到一次他在无意间窥见那女子真容,被惊艳得倒吸一口气。五官明艳若三春之桃,气质淡雅似九秋之菊。一身粗布麻衣,反衬得她有一股天然去雕饰的美,清新脱俗,艳而不媚。而且,秦岁晏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女子拒绝了自家主子。他可是广陵王的独子,英国公的嫡外孙啊,连当今皇后在闺中时都想嫁给他。这农妇当真是与众不同。
副将感到可惜,叹出声,“岁晏本不该以下犯上,妄论主子私事儿。但还是忍不住想问,留那位活菩萨女恩人在这偏乡僻壤,从此山高水远不复相见,主子不觉得可惜吗?”
“当然觉得可惜。”
“那以主子您为何不...”
难得,往日不屑多言的主子兀自倾吐心声,“她若愿意跟了我,以后不是外室就是妾,横竖都给不了她正妻的身份。本王自知自己不算个好人,也总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正是因为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敬重她的至诚至真、善良高贵,所以才不能轻薄她。”男人原本疏淡的眉宇间终于浮上了一丝遗憾。
裴远山心硬地想着,她已经婚嫁,而他也早有婚约在身。他有竞逐天下的野心,联姻能为他建立军事同盟,拉拢二十万铁骑,甚至在发战前控制漕运这一国之命脉。为了一个女人舍弃霸业宏图,还犯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他以后会被啪啪打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