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烟笼月,倒挺有飘渺萦愁的意境。”
“奴家不才,这是以前自己替自己取的。兰舟夜泊青山下,淡烟笼月尽铅华。”燕笼月再次心口不一。其实她这名字是五年前随主人家渡秦淮河探亲时大小姐替她取的。以前府上小姐那些贴身一等女使全是由小姐赐名。彼时的燕红只得意地以为自己地位不同以往了。现在想想,她觉得那时的自己可真是浅薄的井底之蛙,竟然为了一等丫鬟这个身份而沾沾自喜。
男人弯唇笑了笑,便再无下文。而是转头与几位朋侪继续闲谈。燕笼月也识趣,自觉退回了隔扇处,扶起古筝为雅客助兴。
“可会弹《聊赠一枝春》?”正饮茶的裴赴远忽然看向抚琴的女子。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奴家技艺浅,堪堪会一点,若弹得不好,世子勿见怪。”燕笼月说着自谦的话,手头动作却娴熟得很。扫摇、轮抹、扣摇,一气呵成。
她的琴艺也许技惊四座,但裴赴远的心思却不在其间。他径想着,眼前这花魁用的古筝是金丝老楠木制成的,琴弦也是上乘马尾鬃,韧性极好。难怪音色清悦动听,给曲子加乘。甘州的那把木质松软的红木琵琶,做工明明那么粗糙,那女人却能拨若风雨,以高超的指法让人忽略乐器本身粗拙的劣势。所以啊,是明明能阳春白雪,最终却给了他白璧微瑕的遗憾美,才让他挂念至今吗?
想着想着目光不自觉落在燕笼月双手佩戴的义甲上。富贵女子尚有精致的玳瑁,而偏村里的她却只能以双手在琴弦上磨来磨去。哎,当初离开时怎么忘了给她弄副护手呢。
以为裴赴远在听着自己抚琴,燕笼月没法静心,悄悄抬眸,发现男人正聚精会神。莫不是听入迷了?她心中暗喜,盼着琴音能飘进这位世子爷心头去。
今日的几位勋贵年龄相仿,其中年纪最大的薛贺文左不过二十七八。大家又都身在庙堂,非处江湖之远,再如何侃天说地,最后话题也难免会落到朝局之上。
“听说皇上有意明年开春的时候亲自拟题,主持殿试……”房鸿渡目露忧色,毕竟当今天子登基前喜酒池肉林、交狐朋狗友而厌文章学问。有这个辨别贤才的选拔能力吗?
说到这新帝李朝裕,裴赴远心头便疑云四起。两个多月前探子来报坚信看到皇帝流连床笫时咳血昏迷,但朝堂之上的他明明生龙活虎,不见一丝病气。
这些年来皇室式微,幕府、藩镇林立,势力日益壮大,其中拥兵十万的就有三四个。三年前经过六子夺嫡之风波后,捡漏登上皇位的新帝一上台就面临着外戚弄权,宦官干政的棘手局面。李朝裕屡次于暗中召藩入京,唯有广陵王裴棣响应,带着勤王之师北上。外戚与宦官在大军压境时才后知后觉,最终不战而败。广陵王不费一兵一卒,就替皇帝清肃了祸乱。一个获得了忠君爱国好名声,一个暂且站稳了脚跟。
虽然害怕请神容易送神难,但当时新帝也是破罐子破摔。既然横竖都有被俘、被废的风险,让裴棣这等谋臣猛将一刀痛快杀死,总好过做宦官外戚的傀儡被熬死。不过还好,这广陵王一入京,定北侯也坐不住了,生怕裴棣占领帝京,便同样打着入京勤王的名号,火速挥师南下。如此反倒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最终各自退回了藩地。
西北群山大雪覆盖,连绵山脉似白色的巨蟒,阻挠了当地百姓与外界的往来。黛云软原以为这个冬天会日子很难过,但没想到自己居然暖衣饱食,如过暖春。就裴远山离开的第二天,她外出归来,发现家里摆满堆叠整齐的一框框上等炭火、参菇干货、烟熏风干的腊肉、狐裘暖衾兽皮、够用两三年的文房四宝,甚至还有总额十万两银的数张银票摆在桌上。
是他吗?不是裴远山还能有谁?他大可直接塞给她万元一张的银票,但偏偏还细心地换成了当朝最小的面额,方便她花出去的时候不让人起疑……
她为他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感到惊讶,不由重新揣测其裴远山非富则贵的身份。
黛云软将银票收好,尘封高阁。那么大数的银两,她没法消受,用起来会难以心安的。她救他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挟恩图报的打算。而且,他的所谓好意,所谓报答,让她难受。他这么做,自己倒是快慰了。可这也意味着,他再也不亏欠她了。他们两清了。从此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