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蔚略有些不悦,“这黛公子是随郦公公到府上借住的贵宾,算不上门客。还有,你别动不动张嘴闭口就是豢养、喂养这样的词儿。就算本质如此,让那些游侠谋士听了心里头也会不爽快,还以为我们整个定北侯府都高高在上,待人跋扈。爹爹礼贤下士,门客们也不过择主而事,各取所需罢了,谁也不欠谁。就算真有滥竽充数者骗吃骗喝,也不过占小数,爹爹和哥哥们慧眼如炬,迟早会将他们踢出侯府。”
她说完,捧起茶来,刮了刮沫,悄悄翻了个白眼,这王知娟到底是小娘养的,狗仗人势,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这连雨不断,却叫人烦闷萦愁。
一日,帝京难得放晴。回宫省亲的永睦公主李朝曦坐在孔雀宝舆车内,恰好碰到了许久未见的裴赴远正从宫里头出来,在与几位同僚告辞。
对方一如既往的,着红色官袍,齐楚端正,神色清淡。
她踌躇一阵子,欲打声招呼时,人已经走远。陪嫁侍女莓淑见她伤神,却不知作何安慰,只得默默抚了抚她的胳膊。
李朝曦终于忿忿不甘,“莓淑,我心中有怨啊。若当初登上帝位的是我同母同胞的太子哥哥,我如今的婚事还会这般潦草吗?六皇兄的生母不过是个卑贱的洗脚婢,如今还妄想尊封为圣母皇太后,与我母亲平起平坐,真是贪得无厌。”
“公主,快别说了。”莓淑连忙劝阻,“咱们才进宫,一切慎言啊。”
李朝曦默默垂泪,再探出头回望时,男人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
裴赴远刚出了玄武口,恭候在外的随从温玖就跟了上去,“世子,幽州来了消息,郦老雁果真投奔了定北侯。”
裴赴远沿着朱墙翻身上马,冷嗤了一声,“这王勖之前在甘州以郦老雁为饵刺杀本王,如今又想借郦老雁收集对广陵王府不利的证据。跳梁小丑,自取灭亡。”
温玖犹豫了会儿,还是请示道,“雪翰在北地寻遍了那女恩人的踪迹,也不见下落。都好几个月过去了,是不是该要她回来了?”
裴赴远勒马,转头眼神冷漠地睥着温玖。仿佛在说你第一天跟我?
答案不言而喻。
温玖心下一惮,低头道,“小的知道了。”
帝京街头比屋连甍,千庑万室。粉杏、雪樱、白梨、晚梅,被一阵阵得意的春风掀起,纷纷扬扬。裴赴远按辔徐行在宽阔的长街,思绪却早飘到了远方。
之前雪翰来消息说自己在黄家村打探道,黛云软的丈夫战亡了,她便被娘家来的老叔公接回了北边的故乡。可她明明是江南人,回什么北方?而且脉络峰散布在北地的眼线们也没有见到老翁和孙女组合的赶路人。
暮春百花稀落,英国公府上却依旧繁花似锦,鸟语花香。这都要得益于英国公范修对琪花瑶草的痴爱。在外人眼里,年过古稀的范修不问政事却德隆望重,是位仙风道骨,清闲自在的活神仙。
范修有四子一女。长孙前些年病亡,只剩三个男孙和三个孙女。现如今,家中男丁或外派或留京,但好歹大多都已成家,国公府也算是四世同堂了。
年纪最小的表弟范嘉璿从国子监回来,见到许久未见的裴赴远,忙迎上去,喜笑颜开,“表哥来探望祖父?”
“嗯。外祖父可在书房?”
“应该在吧,祖父这几日从胡商那里得了一株很是稀贵的昙花,叫待宵孔雀,寸步不离地守着。今晚还要邀了一众朋簪知交前来观月赏花。表哥你且先去,我回趟院里洗洗尘再同祖父请安。”
裴赴远点点头,绕过影壁,朝一家之主居住的正院儿去了。老头子似乎预料到外孙会来,早让下人备好了他最爱喝的明前龙井。两人谈到幽州王勖近来的一系列动作时,范修问裴赴远有何应对之策?
他应道,“孙儿倒是不怕郦老雁,他要是想长期得到定北侯的庇护,不会那么快把所有东西都呈给他,不然自己就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我已经吩咐幽州那边的人盯紧了,必要时候做必要打算。当朝皇帝不似我们想的那般窝囊,以前做出昏聩平庸的样子大概只是为了明哲保身。现阶段,李朝裕若想稳定朝纲,各方势力分庭抗礼、鹬蚌相争的局面更有益于他韬光养晦,渔翁得利。只可惜,是人总有弱点,他还没有完全强大起来就暴露了软肋。李朝裕似乎是个重情的孝子,有意尊封自己生母为圣母皇太后。我们兴许可以在这里大做文章。”
范修慎虑一番,点点头,又拈髯试探道,“听说你还在找在甘州救了你的那个村妇?如果真的寻到了,你要将她如何安置?”
裴赴远沉吟片刻,“外公自幼教导孙儿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她待我有恩,恩情未了,孙儿自不能心安。得知她一切安好,这就够了。”
“当真如此?”
“只是想知道她的下落,仅此而已。”
作为外祖父,范修有意提醒,“你年纪也不小了,本该前年就成亲的,可惜抚南王的长女八字太弱,福薄命短,到了适嫁的年纪反而因一场大火跟王妃一起殒命。次女虽是庶出,但好歹是抚南王唯一的女儿了。不过又要为王妃守孝三年,再等一年只怕又有变数。”
“那场大火确实蹊跷……”裴赴远有些敷衍地应着,眸子低垂,心里头却在纠结黛云软为什么离开得那么着急?她明明说过自己在这尘世间举目无亲,怎么突然冒出个娘家的亲戚?
“你父亲年轻那会儿四处游学,路过清溪秀镇时,拜于川蜀名士袁熙宰门下,偶然与从楚滇来求学的白竞鹿结为同门师兄弟。白竞鹿当时还没有承袭抚南王府的爵位,你父亲也没立下战功被册封为广陵的异姓王。情谊甚笃的两人还未成家时就有指腹为婚之意。一切早有命中注定,就算过程曲折也无妨。”
又过几日,脉络峰传来消息,说是悄悄截获到了大长公主府传去抚南王府的名帖。大长公主崇慈有意请抚南王次女守孝期过后前往京城小住。崇慈出面,就意味着她背后的人极大可能是皇帝。皇帝根基渐稳,有点脑子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广陵王府与抚南王强强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