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云软临行前,郦老雁给她塞了个侍女,非让她带上路。这女子年纪比黛云软大三四岁,名唤阿葭,原是陆骞救下的北夷流民,后经训练成为陆宅暗卫,前不久陆骞亲任她暗中保护黛云软安危,寸步不离。因黛云软要出远门,为了更方便近身保护,才干脆现身,以小厮身份随行。
连着几天的暴雨,郊外的道路泥泞难行。还好,朝觐的一行人没两天就换乘水路了。河流两旁山花烂漫,林野间空气清新湿润。黛云软感到新鲜自在。心情舒惬之余,也不忘防着独孤珩再对自己下黑手。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独孤珩伤了大腿,寸步难行,整日里只能窝在船舱里,不知在憋着劲儿使什么坏呢。
独孤珩自上次教训过潜在情敌“远山公子”后,甚是解气。见她那么弱,早不屑把她放眼里当对手了。何况,当着未来二舅哥的面,他还需好好表现一番,自然不想暴露恶行。独孤珩料黛远山还不知道是他在背后打闷棍,故此做出称兄道弟的样子来,十分道貌岸然。
“远山公子,我才听说定北侯有意将二女儿许配给你,那咱们以后可就是连襟了。”独孤珩一派和善,拄着拐杖走向船舱外透气的黛云软。
今夜白露横江,雾重烟轻,根本窥不见岸边光景。因从支流汇入了大运河主干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倒是多了不少。偶尔有笙歌笑语飘来,伴随香风阵阵。
黛云软原本靠着栏杆,扭头见独孤珩来了,默默向甲板中央靠近。身侧的侍女阿葭也悄悄将手伸到身后,随时拔匕防御。当初她受陆骞之命守护黛云软,早将独孤珩列为重点提防对象。
黛云软牵强笑道,“蒙侯爷谬爱,不嫌小生疏庸愚钝罢了。王二小姐恬静贤淑,知书达理,小生自知不配,故不敢高攀。这事儿八字没见一撇,为了女儿家的清誉,还望独孤少爷慎言。”
独孤珩暗嗤一声,他才不想跟这布衣书生成为掎裳连袂的关系呢。“对了,听说远山公子之前闭门养伤了好一阵子,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就负伤了呢?”独孤珩出声试探。
“被暗中钻出来的狗咬了罢了。”黛云软心道明知故问,还不是你害的。
独孤珩:......这人在骂我是狗?他正想发作,刚巧王知彦也披衣出来了,只得吃了这哑巴亏,强行挤出笑脸,“现在人没事儿就行!”
“你们在聊什么呢?”王知彦以为二人之间氛围融洽。
黛云软拱手作揖,接话道,“独孤少爷在关心我前阵子被狗咬的事儿。”
“啊,远山,你被狗咬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王知彦对他这未来二妹夫很上心,忙上前问。
“二公子莫担心,小伤而已,早痊愈了。”黛云软笑了笑,转移话题,“不过,二公子不是已经熄灯了吗,怎么又起身出来了?”
“身后的客船吹竹弹丝,载欢载笑的,我听了哪里睡得着,甚至想厚着脸皮上去凑个热闹呢。”王知彦半开玩笑,隔着重重江雾感受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光影,“越入京啊,这种场面就越多,我虽见怪不怪了,但也不免好奇,是哪家贵戚权门在享乐。已经跟他们同路三天了,哪个夜里不是酣歌恒舞?”
是啊,很快到帝京了...黛云软忽然紧张起来,那个人现下也在京中吧?
……
喧嚣的夜,江畔渔光点点。沿江的几个书院刚放课,三三两两的白衣书生结伴归家。楚棺秦楼上的姑娘们倚栏卖笑,扔花瓣,挥手帕,试图招徕客人。
好在书院后头的颐和山鸦默雀静,不让人觉得吵闹。这山腰上,有帝京最大的藏书阁——沧海楼。裴赴远在楼内秉烛夜游,不多时,楼残雪翩然行至身后。
“主子。”楼残雪施礼后道,“小的自潜入大长公主府上后,不断摸查,终于寻到可疑之处。这一年来,大长公主进宫的次数比往年明显减少了一半。看似跟宫里那位关系不睦,可那位能顺利登基却少不了她几次关键性的帮扶。”
裴赴远冷笑道,“本王让脉络峰将二十五年前的往事追溯,调查的意外发现,着实令人吃惊。御前洗脚婢一朝承宠,不过封了个八品采女,就被先帝彻底遗忘了。在吃人不吞骨头的后宫,若无靠山庇护,如何能顺利诞下龙裔。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那则双生子传闻的虚实。”
大曜朝皇室视双生子为不祥之兆,大多数皇帝会舍二保一,少数残忍的,则干脆把两个孩子都扼杀在摇篮。
“主子是怀疑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人,不是李朝裕...?”
楼残雪欲言又止...
裴赴远从书架上取下竹简,停顿片刻,用眼神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去年秋分,崇慈的仪仗浩浩荡荡地进宫,回来时却独独少了一个马夫。公主府里总共九百七十一个奴才,马房里的下等奴虽然卑贱不起眼,但小的记得主子的教诲,越是这样的人越有可能成为关键线索。于是小的便以此为突破口去盘查,果然发现了猫腻。这马夫名唤顾三,据说还在襁褓时就被花房嬷嬷捡来收养。他从小就体质偏瘦,成年后干苦力活才养了一身腱子肉。但不知怎的一年多前突然发福,变得好吃懒做起来。管事的说是把他辞了,但……小的有个大胆的猜测...该不会他是故意的吧,为了接近宫中那人的肥胖体态?”
裴赴远心中有了答案,只拍了拍楼残雪的胳膊,“你先回去吧,好好准备。重慈为班驸马归葬,也该要抵京了。”
楼残雪听令离去。没一会儿秦副将匆匆赶来,“主子,王爷他前些日子从扬州派出了一批死士赶往了大运河...”
烛光一晃,裴赴远从竹简中抬睑,“父王想干嘛?”
“万寿节要到了,定北侯的二儿子王知彦快入京了。”
哦,他那睚眦必报的父亲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裴赴远笑笑,继续低眸看书。他对王知彦的那条命,甚至是那一船人的命,都不甚在意。
这趟定北侯府与幽州刺史家同乘,虽是承包了一整艘客船,但几次经停休整,船工、杂役里难免混入乔装者。东方既白,客舱内的大多数人早酣然入睡。何况一支支迷魂烟戳破窗纸,被人们吸入鼻息,就算是起火了、地震了也醒不来。
一叶载有死士小队的小舟穿过层层江雾,与船上放迷烟的伙计接应。他们原想迷晕了人直接放火,但附近客船、货船、官舫过于密集,只怕重重火光惹来注意,节外生枝。于是选择悄无声息的暗杀。
一刻钟前,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降临的黛云软还优哉游哉地泡在浴桶里。她这段日子在外赶路,为了省事,仅是拿热水快速擦拭一下身体。这几天虽改走水路了,闲着无聊的王知彦又总是不定时来找她下棋弹琴打发时间。所以,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大伙儿都睡了,才敢让阿葭去烧点水来。
阿葭烧好热水,又添了些冷的,用手试了试温度,没什么问题了,便自觉退在门外守着。
“阿葭,你直接去睡吧。不用守在外头伺候我了。”黛云软于心不忍。
“房里蜡烛烧完了,小的去寻些蜡烛来续上吧。”阿葭虽不善言语,却有自己的坚持。她只想尽职尽责,不辜负对自己有再生恩德之人的嘱托。
黛云软看了眼烛台,果然蜡尽灯枯了。不过眨眼之间,虚弱的烛光彻底寂灭。还好月色虽薄却不曾离去,不至于让她彻底陷入黑暗。热水漫过全身,黛云软浑身放松,缓解疲惫。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但细微的脚步声。是阿葭吗?她正要喊她,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却停在了窗口。借着月光和良好的视力,她愣愣地看见一只细小的竹筒戳破了窗户纸,然后喷出一股浓烟。
真是让人目瞪口呆的操作...
啊这...这是要弄晕我?
女孩默默把口鼻潜入水里...
所幸那人放完烟后,就猫着腰去接应同伙了。
黛云软有些慌张,这是劫财还是劫色...?该不会又是独孤珩那小子吧?!想到这儿她憋着气速速起来披衣,想先寻阿葭保护再说。她才推门,迈出脚,却撞见一伙黑衣人一刀抹掉了晕倒在甲板上的三五杂役。火速跑回船舱过道的黛云软发出求救声,不停地拍打每个房间,试图在杀手赶来抓住她前能叫醒众人。
一支箭朝她射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屋内一双手将她强强拉拽入屋内。是王知彦。他朝黛云软做噤声的手势,黛云软才看清,原来独孤珩也在他房内。
船尾忽然起火,阿葭敲锣打鼓的噪音响彻江面,“着火了!着火了!要烧到官船了!”
这锣鼓震天的声音很快就将周围船只上的人惊醒,刹那间河面人头攒动,亮起阵阵火把。阿葭功夫了得,与阻止自己的死士搏斗数回而不败下风。这无异为三人的逃生争取了时间。王知彦拉着黛云软和独孤珩要跳水,不识水性的独孤珩却踌躇着不敢动。“砰”的一声,三五死士撞开门,长剑劈头盖脸地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