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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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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罗马尼亚的一个吉卜赛村落,在一间间破落的砖屋之前,那片水洼处处的泥地之上,正举行一个婚宴。

十六岁的新郎迎娶十二岁的新娘,新郎穿着旧西装,新娘身上是旧婚纱,两人的礼服都是村内其他新人穿过的,新婚,他们穿上别人的旧衣服,但一样的喜气洋洋。

他们喝酒、跳舞,吃平时难得一吃的猪肉。宾客不会排排坐,他们狂欢作乐,绕着一对新人打转跳舞。

从今以后,十二岁的小女孩便变为成人,不久之后便会生孩子,她会努力持家,贫穷但无怨言,她会烧饭、洗衣服、补缝衣服、侍候丈夫以及丈夫的父母,她会像其他吉卜赛妇女一般老去,目不识丁,但乐天知命。

十六岁的新郎会跟随村内的年长男性谋生,到工厂做工、做驾车司机、铁匠、建筑工人等等。收入微薄,但胼手胝足,还是可以养活不重视物质的小妻子和将来的子女,直至子女十来岁,便会让他们结婚生子,组织另一个家庭。

吉卜赛人不读书不认字,做些最低层的工作,一代接一代与贫穷为伍,但他们快乐,时常载歌载舞。

天气冷时,烧一个大铁筒的旧报纸、垃圾,围着取暖,然后大幅度摆动身体,引吭高歌。

他们歌颂月亮、夜空、山脉、飞鸟、猛兽……无论世界再进步,他们的生命仍然紧贴日月、大地、天空、走兽、飞禽,他们依仗自然界的感应而活,在科技的世界中,他们自成一角,自得其乐。

豪迈的吉卜赛小提琴音,激荡在空气之内。

Rem望看进行中的婚宴,新娘穿着白色的婚纱抱着新郎在泥地上滚动,居然玩起摔跤来,当围观的村民都欢呼呐喊之时,同样是十二岁的Rem就皱眉。

那套白色婚纱该怎么办,可能,下一个穿上这婚纱的女孩子,就是自己。

因为贫穷,一件婚纱要穿上十次,即是让十名小女孩穿过,村民才会凑钱再买一件新的。贫穷的吉卜赛人,很多物质都是共用的。

Rem在这区内没有爱人,甚至没有朋友。她是孤独的吉卜赛女孩子,不与其他小孩玩耍,他们也不爱与她一起。Rem自小被冠以“凶残的兽”的称号,村内的人都不太喜欢她。

她对待动物很残忍,可以双手撕开一只兔子,手法犹如撕开一个胶袋那样。对付体形大的动物,譬如猪,她便试过用手指插盲一头无辜的猪的眼睛。Rem开始她这些凶残的行径时,才不过两岁。

村民不喜欢她,但又不惩罚她,皆因,Rem的母亲Wania是村内惟一的巫师,她替村民占卜、算星、择日,预言一向准确,为人又正直。村民都很信赖她,所以,对于Rem的行径,一直都忍让。幸好,她也只是对动物凶残。

Wania会为女儿向大家解释:“我是在授予Rem巫术。”又或是:“Rem在猪的眼睛内看见了恶魔!”这样子,谁还好意思追究?

因为不喜欢Rem,又有点害怕她,族长决定把她许配到一百里之外的另一个吉卜赛村落之中,那里有个不清楚她的底蕴的男孩子愿意娶她。

Wania居然也没反对。

Rem知道母亲任由她远嫁之后,在一个清晨的村民大会中,当众表演呕吐动物的内脏。

她先是脸色突变,双眼由深褐色蜕变成浅褐色,最后变成淡紫的色调,继而由腹部发出沉长而厚重的“呜——呜——呜——”音调,当身边上百名村民都听得见她这“呜呜”声之后,她便仰天一叫,那张大的口迎向灰色的天际,高频率地叫着“呀!呀!呀——”,继而一份又一份动物的内脏便从她张大的口里流泻下来,滑过她的肩膊与上身,跌到泥地之上。

这过程持续了大约五分钟,Rem的口中分别跌出牛的心脏、猪的肝、鸡的肠、兔子的全部内脏、狗的胃、猫的肺……村民看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有些妇女已禁不住尖叫出来。

不被惊吓而打倒的村民知道。他们所饲养的牛、猪、兔子、狗与猫,一定有一两头已遭殃,它们无奈地失去了它们的内脏。这些无辜的动物,从这无意义的巫术中死亡,扮演了性格孤僻偏激乖戾的小巫师的牺牲品。

Wania被叫来把Rem带走,这一次,Rem受到母亲的责罚。

Wania把Rem锁在一个直身的铁笼中,那铁笼六尺高,但活动范围很狭窄,没有位置转身,也没有空间可以让人坐下,关进了铁笼,便只有站着的可能。这铁笼原本是用来囚困罪犯,但因为吉卜赛村落以团结闻名,因此无人犯罪,于是,当此铁笼生锈后,便被弃置一旁,后来Wania把它抬回家。想不到的是,第一次使用,便是用来困住自己的女儿。

Wania问她:“你那样做是为了什么?”

Rem回答:“我憎恨他们,以及你。”

Wania说:“你应该知道,很辛苦才能买到一头牛一头猪,你这样就宰掉牲口,你叫我如何补偿他们?”

Rem随便地说:“你替那些畜牲还魂吧!”

Wania气愤了,向女儿的脸吐口水,骂道:“畜牲也不如!”

Rem伸手抹去口水,冷静地说:“所以你把我嫁到老远,你不要我。”

Wania说:“你问问你自己,谁肯要你?”

Rem说:“那么我不嫁。”

Wania说:“你自立不了。”

Wania说:“你教我那么多巫术,我要怎样做也可以,我怎会自立不了?”

Wania语重心长地说:“你始终要有一个丈夫,要有一个家。”

Rem的反应很大:“谁说的!有了一个丈夫一个家之后,就像你一样吗?”

Wania拍打铁笼,叫道:“女人有女人的命运!”

Rem也叫道:“我不要女人的命运!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像你!”

Wania瞪看她,Rem咬了咬牙,便说:“少不更事便嫁人,男人给你少许温柔便为他做牛做马,他打你,你不敢反抗,他要你挨穷你不可以抱怨,一生人,就是给丈夫行房,为丈夫生儿育女,照顾永远不体谅你的家公家婆,由天光辛劳到天黑,由十二岁直至六十二岁!生生世世就那样被困在一个家之内,丈夫赚到钱时便有得吃,无钱时往邻区处乞回来,一件衣服穿五六年,又臭又霉,缝缝补补……这是怎样的生活?这是人的生活吗?我们根本连猪狗也不如!”

Rem拼命摇动铁笼,目光内是怨恨与不屑。

Wania忍耐着,尝试告诉她:“但当中最重要的是,我爱我的丈夫,我爱我的人民。”

Rem反问:“如果我不爱我的丈夫呢?而且,我根本就不喜欢我的人民!我不喜欢人!我不喜欢一切生物!”

Wania说:“你是恶魔。”

这一次,是Rem向母亲吐口水,然后说:“但我是你所生的。”

Wania被激怒了,高声叫喊:“我要你以后也走不出来!”

Rem回敬她一句:“是准走不出来?你才二十六岁!但你的一生已经完结了!丈夫早死,你又立了不改嫁的毒誓……兼且,你生下了我。”

说罢最后一句,Rem冷笑。

Wani:看着女儿的笑容,非但没有被她击倒,反而自觉没说话也赢了一仗。她微笑起来,缓缓地说:“你不知道吗?就因为我生下了你,你是我的女儿,你命中注定也只能嫁一次。嫁了真命天子之后,亦不能改嫁,否则你的肉身立刻腐朽,灵魂也难逃发臭、变坏、不被拯救的命运。”

Rem静止了她的鄙夷,说:“我从没见过你为我起过这样的一个咒。”

Wania说:“不用起咒的,你是我女儿,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你就有一个相传的命运。”

忽然,Rem便一脸哀伤。她说:“你明知会这样,缘何不让我选择所爱才结合呢?我是一名只能嫁一次的女人啊!”

Wania没回答她。

Rem说下去:“是不是因为你不爱我?”

Wania转身便走,她背着被她困在铁笼中的女儿,一步一步离开这间放置了许多巫师祭品的密室。

Rem仍然在说:“你于心何忍?”

Wania没回头,铁青着脸把门关上。

当门被重重关上了之后,Rem在铁笼内落泪。而Wania,在步行往地面的梯阶时也落下泪来。

十二岁的小女孩没有一颗十二岁的心,吉卜赛的少女全部早熟,何况她还是巫师的女儿?吉卜赛人不避孕,拼了命的生育,一家七八口住在同一间砖屋内,孩子很早便已见惯夫妻行房之事,到月经来临不久之后,便是女孩子出嫁之期,她会延续女人的天职。

Rem无意像一般女孩子那样生存,她明白自己没有那一般女孩子的个性,她不关心别人,不喜欢群体生活,不想要一个依靠。然而,不想要这不想要那之后,她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

或许,像一头自由的鹰那样,翱翔天际,随意而行,以杀生为生存己任,以吞噬为温饱的手段。视规矩为无物,视生死为随意的事,任由欲望由肌肤渗透流泻出来,然后驾驶她的躯体,由欲望决定心意,由欲望指挥双手。

一合上眼,人就能自在自由。自由中,她看见了这贫穷之外的世界,那里的人脸上没有泥泞,那里的人天天温饱,那个世界奇幻、陌生,但丰富得多。

不能嫁。她知道,她不能嫁。有些女人可以有嫁的命运,但这女人一定不是她。母亲嫁予父亲,皆因他俩青梅竹马,再不如意,还是有爱情补偿,但她这次远嫁,一切是未知之数。正确地说,是好的事情未知,而坏的事情一早已预知了。

困在铁笼内的她肉身弹动不得,但心已飘到老远。

对了,只要这一次逃得出这里,便远走高飞。其他女人不敢冒的险,由她来冒。

Wania就如Rem所言,只有二十六岁。但除了年龄是二十六岁之外,其余看上去的,都不像二十六岁。

外貌、神态、表情都像个四十岁的妇人。吉卜赛女人的操劳与贫穷,像细菌一样蚕蚀她们的青春。

永远的皱紧眉头,永还有无数的家事要操劳,身兼父职的Wania,日子自然过得更辛酸。

惟一的快乐,是捧着酒瓶畅饮,酒量及得上男人的她,最爱在吉卜赛人豪迈的小提琴音下与村民竞饮,酒精令她欢笑,令她忘记辛劳的日子,令她以为,深爱她的丈夫仍然在她的身边,他令她似一名少女,而不是一名苦不堪言的母亲,单身照顾女儿,靠为村民占卜预言乞取少许食物与日用品。

酒精令她的四肢软弱无力,她半躺大石旁,随着眼望着发白的月亮,然而,酒精也令她自由哩!思想伴着小提琴音,跳跃在丈夫的怀中,他们拥抱,他们深吻,他们在泥地上跳出热情的舞步。

那一年,她失去丈夫之时,才十八岁,丈夫二十二岁。然后,她但觉一生自十八岁那年开始枯萎。

一名女人走过来,挨近Wania,问:“Wania,你告诉我吧!我的丈夫出城打工一年了,他究竟会不会发达?”

Wania酒醉惺忪,勉强回答:“我要回家算一算。”

女人说:“他是七六年十月八日出生,你替我记着。”

Wania回答:“好的,我明天下午告诉你。”

女人间:“五个面包可不可以?”

Wania递起她手中的酒,女人便意会了“再加”瓶酒……“不如你也替我算算我自己的命。”

Wania忽然笑起来,然而她还是答应了女人的请求。纵然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要推算自己的命数,还不是就如昨天今天明天那样?

醉眼中,月亮眼朦胧。或许Rem是对,她不肯嫁是对,她看小这种命运是对。

七六年十月八日出生的男人。Wania合上眼便找寻到影象,那个年轻的男人在城市之内并不寂寞,零零碎碎的,她看见他与不同的女人调笑的片段,那些女人穿着稀薄而性感,在灯红酒绿的地方与不同的男人拥抱,最后,却全部停留在七六年十月八日出生的男人的身边。

翌日,当那名要求Wania占卜的村民走到她的住处看结果时,Wania已准备好她的塔罗牌。她坐在一张木台之后,木台上铺上一块深蓝色的丝绒布,丝绒布上是一副叠得整齐的塔罗牌。

“怎样?你看到什么。”女人间Wania。

Wania回答:“你的丈夫在城市生活得不错,他赚到可观的收入。”

女人当下心花怒放:“他肥了还是瘦了?”

Wania想了想:“是英俊了。”

女人更是笑容灿烂:“他何时会回来?”

Wania把那副塔罗牌用手掌摊开,蓝色丝绒布上便有一张美丽的纸牌扇子,说:“请抽出第一张牌。”

女人有点犹豫,她的手指伸向右边,随后又伸向左边,在左边的空间停留一会,又再把手指伸回右边。

最后,她台上眼,就在右边那些纸牌中抽出一张,递给Wania。

Wania把纸牌翻过来,是正面的The Lovers:爱人之牌,纸牌的图案是一男一女正在情深地相爱。

女人喜上眉梢,她说:“有关爱情的吗?”

Wania解释:“爱人之牌,不一定是关于爱情,我反而认为,在你这情况下,是关于一个决定。”

“决定?什么决定?”

Wavia说:“是你与你丈夫的决定。”

“我们并没需要决定些什么!”女人疑惑地说。

Wania暂且不理会女人的怀疑,她指示女人:“请再抽出另一张纸牌。”

女人这次敏捷地在中央位置抽出一张纸牌来,翮过来一看,是时间之天使,但这一张是倒转的,Ternperancc这个字朝地上倒竖葱。

女人不明白这张纸牌,她闷:“这是天使吗,为什么天使拿着蓝色的水瓶把水倒到红色的水瓶之中?”

Wania吸了一口气,告诉地:“这是因为,你有一个决定接受不到。”

女人皱眉:“你一直说着决定,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决定?”

Wania说:“你不了解你的丈夫。”

女人气了:“我不了解他?谁还会了解他?难道是你?”

Wania觉得委屈,但还是客客气气:“塔罗牌是这样说。”

女人也就按捺看她的脾气,缓缓说道:“你知道,我们十二三岁便跟着丈夫过日子,大家一同成长,夫妻间的感情如同手足,怎可能会不了解?莫非……你是说他变了?”

Wania见她愿意听下去,便告诉她:“你丈夫的确赚到钱,但他做的工作朝朝夕夕与女人为伍,可能已不止有一名太太。”

女人脸色骤变,叫道:“哪我该怎么办?”

Wania说:“你大概可以什么也不去办,只让你丈夫做所有决定。”

女人说不出话来。

Wania忠告她:“最紧要是维持生活,别忘了向他要钱。”

女人的眼眶静静淌—卜了泪。

Wania说:“他有钱给你,便是好丈夫。”

女人掩住脸:“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的一生业绐了他:我还有三个儿子要供养……”

Wania只是再说:“记住问他要钱。”

女人便走了,留下了而包和一瓶酒作酬劳,Wania便收起来。她不觉得女人可怜,真的,最低限度,她的丈夫还会给她钱,所以她有余下的粮食用来聘请地去占卜。

Wania忍不住,开丁那瓶酒,从瓶颈把酒灌人喉咙,一饮而尽,立刻干了牛支。

脑袋昏昏涨了起来。她想去看她的女儿,Rem已在密室内直直站了三十六小时。

Wania步下阶梯,从远处看见站在铁笼中的Rem,她的脸色淤青,而双腿肿胀,一看见母亲,便使出余下的气力疯狂地摇着铁笼:“魔鬼,放我出来!”

“你放心,我不会要你死。”Wania望看她。

Rem的大腿肌肉颤抖,Wania知道,女儿已于十六小时未曾大小便。

Wania说:“答应我,以后要尊重村民。”

谁料Rem仍然是一句:“我——呸——”又再吐了口水。

Wania边后一步,说:“我劝你别浪费口水,我再困着你多半天,你口中的水分便是活命的泉源。”

Rem叫:“臭八婆!”

Wania气走神闲,她说:“你听着,我可以放你走,但有一个条件。”

Rem怒目而视:“讲!”

Wania告诉女儿:“你出来之后,给我走远,愈远愈好,以后不要给我见到你。”

“我求之不得!”Rem回应。

Wania再说:“而你远走之前,好好给我留在这里三天,我教授你高层次的巫术,好让你有一技傍身,饿不死,不用横尸街头,不用走去当娟。”

Rem听罢,便明白Wania此举是帮助她,虽然,Wmfia的表情很难看。

是的,Wania的表情从来难看,她从来没有一般母亲的温柔,这是为了什么?为了认为Rem是一个负累吗?Rem每次看见母亲那铁青冷漠的脸,便心生痛恨。

回报母亲那难看的脸色,她只有比母亲更难看,牛斤八两,两人互不拖欠。

Rem低头,没说感谢。才不。

Wania把铁笼打开,Rem随即向前倒下去,跪到地上。三十六小时的站立,令她的双脚暂时失去活动能力,她要像狗一样爬行,用手掌与膝头支撑,爬到一角如厕去。

Wania把一团旧布掷过去,旧布落在Rem的头顶上,这团布给她抹掉屎尿。然后Wania拿出面包和水,放到地上,继而说:“你吃饱便睡一会,我稍后会再下来。”说罢便转身走回地面。

Wania的心舒畅了很多,她决定了让Rem过她要过的生活。是的,谁知?或许,Rem会比她与村内任何一个女人幸福。最重要的是Rem的命运不会像刚才要她占卜的女人那样,心灵与生活都依仗男人,缺一不可之时,男人要她生要她死,她也反抗不了。

她为Rem作了一个放生的决定。她站到蓝天下,抬头吸一口新鲜空气,希望自己没有做错。

当Wania再走回密室时,Rem还未睡醒,她蜷缩地上,睡姿像头猫,在这种时候,警觉性最低,Wania才觉得,Rem是她的女儿。乖巧、沉静、动人。

一直凝视女儿的睡姿,直至女儿有睡醒的动静,Wania便收敛起她的温柔,走到一角,翻开一个旧木箱,抽出一个麻布袋。

也不让Rem完全清醒,Wania便开始说话:“以往教你的都是对付牲畜的巫术,事实证明你应用得很纯熟啦!现在我教你的是应付人类的巫术。”

Rem揉探眼,坐起来,冷不胜防被母亲手中的东西掷中头部,痛极低呼:“你个八婆——”

麻布袋降落到Rem的头上,又跌到地上来。

Wania走过去,把麻布袋内的东西倒出来,首先抽起一个银造的环,她告诉Rem:“这是我们敬仰的月亮女神Diane的标记,你看,这环上有一个弯位朝天的新月,在月亮下,你把这环戴在头上,就成了月亮的冠冕,月亮女神将赐你力量。另外,同一系列,还有腕环与项链,腕环像一双手扣,扣住丁你与月亮女神不可分割的联紧,而项链的月亮垂在心坎,代表你的心灵已奉献给女神。”

Rem把月亮的冠冕捧在手中凝现,在学习巫术之时,她一向专注而受教,肯安定下来,虚心聆听,显示丁她在此项目上,是有天分的。

Rem又从麻布袋中抽出一条长长的绳子,红色,质地柔软怛坚韧。Wania说:“如果你要掳一个人,便把这条九尺长的丝绳击于他的左手手腕之上,他一定逃不掉。”

接着,是一把黑柄的匕首,大约七寸长,刀身哑金色,黑色柄上刻有四个新月符号。

“这是穿心刀。把刀插入对方的胸膛内,一边念咒语,你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把他的心脏完整地抽起,分毫不损的心脏,最适合用来做祭品。”Wania把匕首在灯光之下映照,那哑金色的刀身,反映出她与女儿的脸,女儿目光炯炯神情专注,Wania微笑起来,只觉愈说愈顺心。

“另外,”Wania继续由麻布袋中掏出一些小物件来,说:“这里有人形布偶、针、力量小石头数颗、照神镜,这些你都懂得用了。”

Rem说:“我没有用过照神镜。”

Wania拿起这块只有一个手掌般大小的银镜,镜框是精巧的雕花,而镜面朦胧暗哑,有腐蚀迹象,她握着镜的柄子,说:“将来,你会遇上一些是人但又不是人的人,你把镜照到他的容貌上,便能作出分辨。”

Rem似懂非懂,她接过镜来照向自己,她所看见的,也只是她自己。

最后,麻布袋内只余下一本很残旧的记事簿,厚皮面。用皮绳锁住边缘,把皮绳解开之后,内里是密麻麻的字与图画,但是,Wania与Rem都不会看懂。

“这本是祖光流传的巫术记事簿,但我们不会认字,所以,就留待有缘的人给你讲解。”Wania说。

Rem皱眉:“我都不懂看,不要!太重了!”

Wania不满意Rem的态度,她自觉在教学时权力比当母亲时还要大,于是一巴掌掴到Rem的脸上去,说:“我要你要便要!”

Rem咬咬牙,抓了抓脸,不情不愿地收起这本记事簿。挨了一巴掌,Rem的表情深深不忿,她怨恨地瞪了Wania一眼。

Wania才不理会她,她从一些瓶子中倒出干花和植物,继而逐一指着,问女儿:“这株是什么?”

“是黑色天仙子,剧毒。”Rem回答。

“这些呢?”

“颠茄,也是剧毒。”

“这是什么?”

“夜影花,混在酒中,男人喝了会爱上女人,小孩喝了会死,女人喝了则会自杀。”

“另外,这是有刺苹果花,可以令人疯狂。”

“这是僧人的帽子,毒中之毒,如果吃下了,那人会以为自己很快乐,但七孔就在他的笑容中流出血来,他在快乐中死去。”

“这是酒籽,混和水中就能释放出烈酒之味,性温和,使人昏晕无知觉,但不能夺取人命。”

Rem都熟悉了。Wania拿起一条根状物体,它的色泽近乎黑色,而外形有点似成年的男人。她说:“这是召魔的草药,把它放到尸体的胸膛内,魔便被召到来,尸体便能像人一样听你的命令。”

“可以吗?”

“要学习念咒。”

于是,Wania传授了一些口诀给Rem,Rem反复地练习,这个晚上,她暂时学习这部分的知识。

一直以来,Rem都跟Wania学了很多可供日常应用的巫术,当日子平安时,她根本没机会好好利用,基本上她的巫术都是用来破坏。只是,将来离开丁Wania,她要知道的,一定要多。想起Wania他日不在自己身边,一向穷凶极恶的小女孩,心里头处处失了怯,再怨恨再无情,她也知道,以后,就不再有Wania的保护。

就这样,因为害怕,Rem那双大眼睛,便变回十二岁小女孩的神色。怯弱的、无助的、不了解的。

以后,不只杀猪杀狗了,她还要杀人。想到要杀一些她未杀害过的生物,不其然便有点迷惘。

翌日,Wania又授予她部分口诀与符咒,由于数目太多,Rem只好反复又反复默念,到念得累了,小睡一会后,Wania又教她别的。

“待你炉火纯青之后,便懂得运用你的眼睛。”Wania告诉Rem:“你的眼睛可以催眠别人,又可以勾魂夺魄,转移别人的思想,又或是使对方麻木。”

Rem忽然问:“你教我那么多,但是我从来不见你用上这些巫术。”

Wania说:“这是和平单纯的小村落,我根本不用对付谁。”

“城市很不相同吧。”

“对呀!”Wania说:“你还要不要去?”

“总好过嫁到一户不知名的人家手中。”

Wania告诉女儿:“到城市之后,你会遇上很多人,当他们伤害你时,你就回敬他们十倍的伤害。只是,天下间有一个人你是不能够伤害的,无论他再伤你的心,你也对他无能为力。”

Rem望着母亲问道:“那是谁?”

Wania说:“那是你的真命天子。”

Rem惘然起来。

Wania说下去:“这是我们家族遗传下来的,我们有能力杀尽天下的人,却没有能力杀害他。当其他人为着我们的心碎而受到十倍的惩罚时,那个注定的人,无论令我们的心碎得再尽,我们也束手无策。”

Rem想了想,便说:“像父亲那样的人吗?他的死亡令你心碎至今,但你也反抗不了。”

Wania一听,便张大口望着女儿,她看见女儿的目光内是一阵怜惜。Wania便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Rem说得再对没有,Wania的心,一直伤痛到今天,丈夫的死令她枯萎,这样的爱情伤尽了她的心,但她可以奈什么何?命运,令她什么也抵抗不了。

拥有再强的力量,也不会是天下无敌。总有一个人,令你弹动不得。

Rem抱看母亲,Wania又伸出手来抱着女儿,两母女,因为碎了的心,互相拥抱起来。软弱,是可以和爱滋长的,人的心只要有那放软的一刹那,所有的温柔便能人心,平日不愿意表露的感情,一下子都汹涌出来了。

接下来的时间,Rem都在练习她所学过的,直至心理上准备好了,便收拾小量行李,是时候上路。

Wania挑选丁一个天色昏暗的晨曦时分,叮嘱女儿:“去了便不要回来,我会告诉村民,是你自行逃走,不答允那头亲事。他们呀,已收了人家一头羊作聘礼。”

Rem忽然问:“为什么你一直不替我推算将来?”

眼前路途茫茫,有很多事情,她真想可以早早知晓。

“因为,”Wania说:“你是我的血脉,我不忍心。”

是的,倘若看见丁不好的事,该怎么办?

Rem听不出Wania没说出来的一句,她只知道,得不到她要的答案。

刹那间,便有点犹豫了,她的旧皮鞋摩擦着粗糙的沙地。

Wania不想她误了时辰。这灰暗天色正好逃走,没有人会发觉。她呼喝女儿:“喂!还不走?”

于是,Rem踏出家门之外,走了两步,却又回头,她问:“告诉我,你可爱我?”

Wania怔了怔,然后随即放松表情,说:“祝你幸福。”

Rem望着她,困惑地问:“为什么不回答我?”

Wania真的不回答,合着嘴。

Rem再说:“是因为你根本不爱我?”

Rem的眼睛内闪着哀伤的柔光,十二岁的女孩子想要一个被爱的答案,可是,站在门后的女人,却默然不语。

Rem听不见回答,心情激动丁,她的大眼睛由伤心幻变为怨恨,连眉心也皱起来。“我憎恨你!”她叫道,然后抱着行李转身便跑。那皱住的用心,中央狠狠地挤成一把刀。

本想跑多两步便回头,或许,那个女人会闪亮出不舍得的目光呢。可是,未够两步,那关门的声音却传入耳。不会有那种她渴望看到的眼神了,门都被关掉。

Rem红了眼,只好向前跑得更快。

Wania在门后用手按着微烫的前额,她真的不想回答Rem那条问题,她不知怎样告诉她。

多年来……都不是那种感受。

她不想说谎。

但又怎么样?她依然想她好。

况且,大概,以后也见不到面了。

想着想着,是她想哭。但她仍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

城市原来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Rem走了半天也还是村落一带。每一条村落都是一个特定的吉卜赛部族,他们百多人聚居一起,分享所有饮食和感情。这年代,吉卜赛人都不再四处迁徙,虽然,成年男人还是多数离开居住的地方找工作,但若要百年归老,还是有个永远不会迁离的家等着他。

Rem这样抱着一个麻布袋在公路旁步行,任谁也看得出,这是离家出走的少女,有时候公路上一部货车飞驰,货车上年轻的男人也会对她说几句话,那不外是“你的母亲呢?”、“小女孩,别走太远!”类似的话。

明明是待嫁姑娘的身份,却依然被人认为是孩子。

十二岁的小女孩,从此流落在陌生的土地上。

乘搭了一程顺风车,Rem紧紧闭着双唇,正襟危坐,不敢说话也不敢睡觉,身旁那身形巨大的司机驾驶着货车,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她搭讪,她也不敢每一句也回答。第一次出门,其是紧张得很。太紧张了,就连那天生的戾气也打消得七七八八。

货车司机把她带到一条大街上,她就推开车门,双脚着地了,随视线而下的,是那一小块一小块的石板地,踏在其上,感觉是硬的。她会永远记得这种感受,那与家乡的土地不相同,家乡的地,是软泥地,下雨时如沼泽,日光太猛时又沙尘纷飞。

漫无目的地在城市内打转,这里有吃的店子、衣服店子、各式各种店子与建筑物,因为实在太新奇了,Rem纵然累得不像话,但还是一直的走着走着,前面一定有更多奇特的东西,那是非看不可,非向前走不可的。

渐渐地肚子饿了,带出来的干粮已差不多吃完,面包已变硬,味道有点霉和酸。

天也开始人黑。城市的黑夜,有五光十色的灯在闪。Rem微笑,站到街的一角看那间灯,真的,新生活要开始了。

她走着走着,饿着肚子四处观察,思量看可以凭什么生存。暗街内有很多形神低下的人,男人像流氓,女人像妓女,他们本来也是从乡村来的吧,来了之后,全部形神合一,都变了城市中最低下阶层的人的容貌,位位类同。

Rem一边走看一边想,她可会比他们更糟!男人有力量去做坏事,而女人,则有胸脯去让男人做另外一些坏事。她什么也没有。

她望看这些成年人,心中焦虑又沮丧。生存,真要点技巧。

一直向前行,当中经过若干小暗巷,这些小暗巷内,都进行着相同的活动,那是私酒买卖。全是这种模式的:数名大汉,把酒卖给一些平民百姓,百姓捧着酒,有些等不及的,就在暗巷中举瓶而喝,骨碌骨碌,家寻找到生命之源一样的快慰与饥渴,把烈酒灌进肠胃。

Rem拾起一个被遗弃的空瓶,放到麻布袋中,她想象着一回事。

她知道,有一种草药,含有酒精的成分和味道。

对了,她知道是那一种,她的麻布袋内,正有这一种东西,用上少量,就能麻醉人,是Wania教的。她掏出来看一看,是这种酒籽。

但如何才能真的做到烈酒那种活色生香?

有点累了,她蹲到墙角去,太累了,就想不到任何事。她拐弯走进一条小巷之内,在巷中的尽头,看见一个用纸皮铺成的角落,内里有一张旧被和一些报纸,而且,不算太脏,因此,她就爬进内。在合上眼睛的第三秒,她就睡着了。

累极而睡的她连梦也没有,在陌生的环境内,地睡得深沉,日光来了之后,她依然继续睡。直至,附近传来一股肉香。

她睁开眼来,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背着她在生火煮食,她抬头望天,那蓝色很薄,大的是早上七时左右。

她揉着脸,瞪着那人的背影,他头发斑白,而且身形臃肿,一定是流浪汉。

那人转过头来。Rem看到奇丑无比的一张脸;生毒疮的眼,扁塌的鼻,还有,兔唇之内,是掉了牙齿的口腔。加上污秽不堪的皮肤,着实叫人吓了一跳。

如果要选举世上三名最丑的人,这个流浪汉一定人选。

那兔唇人没发声,却还来了一份香喷喷的肉。Rem接过了,望了他一眼,又望了望那肉,然后,张口便咬,顾不得灼热,也来不及道谢。

兔唇人自己也在吃。心想,看来这纸皮角落是他的,他烧了肉又分给她吃,大概,她遇上了善心人。

吃罢那份肉,她又想吃另外一份。她走上前,朝那火堆一看,看见一些皮毛和一个小狗的头。她蹲下来,拿起另外的肉,说:“好啊,我也不喜欢小动物。”

继而老实不客气地张口便吞。

兔唇人没有太在意她,他烧了许多肉,也由得她吃,而兔唇人自己也吃了许多,而且,一边吃,一边喝着酒。

Rem望着他的酒瓶,然后说:“借我喝一口?”

兔唇人大方地把酒瓶递给她,然后,Rem就尝了一口。她说:“这种味道,我有点把握。”

兔唇人照样不理会她,专心地吃他的肉。

Rem向他道谢:“我睡在你的地方,吃你的肉,谢谢你。”

兔唇人没有理睬她,好像听不见那样,Rem也不勉强他答话,继续填饱肚子。然后,灵机一触,想到下一步。

她转头望向那狗头。对,用狗的血液混和水和草药,假酒便有色又有味,如果用旧一点的肝血来做用料,那色调暗暗紫紫的,更似是真正的酒。

是了,今天的任务,就是抓来一头狗做假酒。

因此,Reln在街上寻找流浪狗,找到了一头黑色小狗,她把兔唇人的肉浸了点迷药,狗吃了便昏过去,然后把狗抱回后巷,开始剥皮放血。

兔唇人在日间卷到纸皮下睡觉,没理会Rem。到Rem制好假酒后,天也差不多人黑,可以开始行动丁。

她只带了一瓶酒,在红灯区人来人往中,观察着可以与这支酒配合的人,她不想太张扬,怕被流氓看见。过了没多久,Rem就碰上一个男人,他向流氓议价,但最后又作罢。她尾随他,在一个人不多的角落,跑出来挡到他面前,递出那瓶酒,说:“我偷我爸爸的!卖给你!”

男人问:“多少钱?”

“他们的一半。”Rem回答。

男人想了想,便付了钱给Rem。Rem接过钱之后,但觉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是的,还有余下的一半。

她一直跟着男人,心中念着:“喝吧!喝掉那家伙吧!”

后来,男人真的一边行一边把酒喝掉;走出红灯区,遇上警察之前,就要喝掉这酒,要不然,麻烦就会宋。

Rem跟随尾后,她等待的,其实是这一刻。男人一直向前走,走出了红灯区,街上的亮光就暗了起来,人也少了许多,夜间,很少人出入这一带。

未几,男人的步伐愈来愈轻浮,似乎,提脚走路已不是他的专长,脚步有点歪。最后,他甚至双眼一翻,身体软了下来,倒到地上。

Rem立刻冲前去,掏出他的钱包,抽出纸币,掉下空钱包,继而发力不停地向前跑。她等的,其实是这一刻,喝了假酒的人倒下来,她就偷走他的钱,如果每一晚也成功,很快,她就可以在城市中生活愉快。

有了钱,她就买食物,然后走回兔唇人的后巷,这一夜,兔唇人在。

她送给他半边烤鸡,说“不要吃狗了,吃鸡吧!”

兔唇人接过那鸡,老实不客气地吃。Rem心情好,是故自顾自说话:“在城市中生活也不太难,不过,要过一种怎样的生活,我也未知道。”

烤鸡美味,Rem吃得笑容满面,又说:“但你放心,你对过我好,他日我发达了,一定回来看你,你不用晚晚都吃狗。”

兔唇人没什么表情,吃完那边鸡便又倒头睡去。

Rem见他没理会她,于是,也不理会他。抬头一望,今天的晚上有星,而月亮,颇明亮。于是,她从麻布袋中掏出月亮冠冕,放到头上来,朝月亮作出祷告。

她看不到,兔唇人这时候朝她的背影看去,这是他首次对她显示出兴趣。

其后数晚,Reln都干着相同的勾当,而每一晚都成功。有了钱,她就到公共浴室洗澡,也买了新衣服,当然也吃得好一点。回到后巷,她把小量纸币放到兔唇人跟前,对他说:“就当我向你租这小角落。”

兔唇人望也不望她的钱。于是她把麻布袋抽过来,说:“我给你别的东西吧。你帮过我,我要有点表示。”

她把内里的东西翻出来,意图给他一颗彩石,可是,兔唇人却伸手触碰另一样东西。

他翻开Wania那本家传魔法书。

Rem问:“你识字吗?”

兔唇人没答话,他只是慎重地翻揭那本魔法书。

Rem还想问下去之际,小巷内传来男人的声音:“是这个丫头!”

Rem转头看,眼前有三个男人,当中一个,正是其中——名买了假酒的人。心想这实太不妙了,于是拔足就逃,但跑不了两步,男人的大手便抓住了她,看其余两人:“带她走!”

Rem尖叫,回头望了兔唇人一眼,她看见,兔唇人的脸上有冷静的表情。于是她再叫:“救我!”

这一叫,三个大男人便又掌掴又拳打,最后干脆捧起她,像抬一件货物般抬她走。被打过后,痛得不能叫,于是,只好咬看牙睁着眼被人抬走,她想着的是,该如何逃生,不幸,麻布袋又不在身旁。

Rem的心情,不其然就绝望了。

怎可能这样?还未享受过城市的美好,居然就遭殃?为了逃避一个差的命运,却遇上了更差的命运,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从前在村落,她就是恶霸,如今,遇上真正的恶霸,她就束手无策。不其然,眼眶红了起来,她非常的痛恨自己。

男人把她抬往一所妓院的楼上,Rem差不多已知道稍后的下场。男人把她掷到木台之上,他说:“我们享受完你之后,你就到下面工作,直至还清你欠我们的!”

Rem向他吐口水,叫道:“我没有欠你们什么!”

其中一个男人立即挥动大手掌掴她,这一下,掴得她唇角流血,骂道:“死丫头!造假酒落迷药?你看我怎处置你!”

说罢,他就一手按着她,另外一手撕开她的衣服。

本来,Rem想大叫,却忽然心念一致,决定了另外一种做法。

她默默念着她的咒语,脑中搜索一头无辜的狗的影踪,那是一头在半条街后那家肉店内饲养的狗,它正享用着晚餐。Rem眼珠一溜,在男人狰狞的表情下,她皱起眉,然后把咒语念断,顷刻,她的口腔便涌出血。

血溅到男人的手,以及她的小小上半身上,那血像泉水般有劲,不断由胃向她的口腔溢出,她张开来的口已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湖,湖水太满,流泻得一脸一身都是红色。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因着湿润而抬头,眼睛看到的是一个张口的血人。他神色恐慌地爬离她的身躯,而另外两个男人,不自觉地毛管竖直,睁大惊恐的眼睛,手足无措地退后,他们想象不到,为什么戏码未到,这丫头已吐出满腔鲜血。

景象如同鬼魅,已超越他们可以的想象。完全出乎意料地,他们看见内脏由她的口腔中随血水涌出来,先是一个心脏,然后是肝,继而是胃,最后是一堆连绵不绝的肠脏,一寸一寸地吐出来,肠脏吐而不尽,像魔术师的彩色手帕。仿佛,女孩子的口腔是她的生殖器,所有内脏就由她的口腔随便排放出去,污秽地随意展示。

林林总总的内脏,跌得满台满地,一地都是血。

Rem呻吟出“啊——啊——”的声音,她知道,在肉店那头狗,大概已被抽干而死,它的尸体犹如一个皮袋,内里空空如也。她最擅长这项魔法,当中结局,她最清楚不过。

Rem呻吟够了,便爬起身来,望了三个男人一眼。

三个男人立刻惊吓得丽色变青,看青Rem抹了抹嘴,然后意欲站起来的行径时,他们的即时反应是走出房间外,往楼下寻求援助。他们一走出门口,Rem便冲到窗前,从窗户向下望去,虽然是二楼,但高度一样惊人,刚才用了太多气力,都不知是否有能力跳到地上去。

房门外有声音响起:“那个女孩子会不会已经走了?”那是老女人的声音,干而尖,会不会是妓寨的人?想到这里,Rem立刻爬出窗外,正想朝对而的楼房攀过去之时,忽然失去重心,脚一软,就飞跌半空。

“啊——”她尖叫。

心中的说话压缩成三秒,内容是:岂有此理,逃避了婚姻,逃避了可恶的恶霸,居然就面对死亡?

“我吸——”她把握机会将这两个字说出来。

正准备一命呜呼之际,腰肢却被大手一揽,还来不及惊呼和看清楚,又已经被人抱着走,而且更是走得远远的。这人抱着她走在屋宇的顶上,一间接一间,步履轻盈得像一头飞奔的猫。

Rem朝那人的脸看去,说:“是你——”那是兔唇人。

兔唇人说:“你要还给我的,不只半边烤鸡。”

Rem惊喜:“你说话啊!”然后多加一句:“你会飞!”

兔唇人说:“不及得你,呕到一身内脏。如果我没猜错,那是动物的内脏。”

“对!”Rem睁大眼。“你什么都知?”

兔唇人没答话。

飞跃过一间又一间的屋顶,Rem看见树林就在不远处。她问:“你带我去哪里?”

兔唇人说:“一天你未学有所成,也休想在城市立足。”

这真是极对的话,她的雕虫小技,用不了多少次。

城市内,大概也不是有太多猫猫狗狗让她吐完又吐。

因为认同,Rem便没再问问题,任由兔唇人带她离开城市。

由屋顶过屋顶,然后就是山过山,树过树,这个肥胖丑陋的男人,身轻如猫又如飞鸟,壁屋和天空都难不到他。Rem知道,他是Wania那种人。不不不,比Wania更厉害的那种人。至少,Wania不懂得飞奔半空。

未几,他们由树林之上降落,兔唇人说:“天光之时,我们就回去。”

Rem问:“回去?”她以为是回去城市。只来丁数天,她已决定,不是那么喜欢城市。

兔唇人告诉她:“回去我的家。”

“你的家?”Rem警诫地望着他。

“放心,我不会待薄你。”兔唇人把一袋东西抛到Rem的怀中,Rem一看,是她的麻布袋。

“你收留我?”她问。

“接下来的数年,我养活你。”兔唇人说。

Rem望着他,虽然他的双眼狭小如两粒豆,豆内又生了疮,但她还是看得见他的目光,他是认真的。

她问:“你有什么要求?你要我付出些什么?”

兔唇人说:“我要你练习那本魔法书。”

Rem说:“我不识字。”

兔唇人回答:“我识。以后,由我依看当中的记载教你。”

Rem想了想,这实在百利而无一害,就因为好处太明显,在心里头就答应了。但她还是问下去:“为什么你要我练习魔法?”

兔唇人说:“我要你天下无敌。”

Rem说:“你是怪人。”

兔唇人微笑,这样一个微笑,使他的唇与鼻子的距离更近,是零距离了,说:“任由你怎么说。”

Reln想了想,告诉他:“好吧,我答应你会练魔法。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你要给我自由。”她说。

“是怎样的自由?”兔唇人问。

Rcm告诉他:“恋爱。我要恋爱的自由。”

夜间,风吹得树林内的树叶沙沙作响,因为Rem渴望着这样一种自由,忽然,风声树声,都有所不同丁,轻柔了一点,迷离了一点,仿佛,连树林也被她所向往的而感动。树叶的响声像一首歌。

“我不知道我要什么,又或是对离开家园有什么期望。只是,得到恋爱,是最基本的。”

兔唇人望着她,他也感应得到那仿佛不相同的树林之风。他点头,默默答应了她。

Rem问:“你有没有名字?”

“Nager。”他说。

“Nager是什么?”

“一个貌丑但会令你天下无敌的人。”他回答她。

“Nager。”她念着他的名字,然后说:“好吧,Nager。我们都坚守对方的诺言,只是,我实在太累了。”

Rem走前去依在大树旁抱住膝便合上眼睡,Nager走到她跟前Nager到树林中另一旁,她在睡眼中看到他臃肿的身影。她知道,今后,她与这个人会共度许多许多日子。当初怎会预料得到!

天刚亮之时,不知由树林哪一角落跑来了一辆由驴子驾驶的木头车,Rem便与Nager坐上去,她睡得足够,于是便挨着木栏观看四周的景致,而Nager则蜷到一角抱着头睡,Rem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飞檐走壁,这个男人,只会给她一个丑陋与弱能的印象,看,他可以睡到口水长流。

Rem微笑,幻想看一个兔唇男人的美梦。那可会是一个与美女共度初春的梦?他的确很丑很丑,Rem深呼吸,然后嗟叹。她还是首次为了自己的五官正常而深感幸运。

木头车由树林往外走,路上的风景就截然不同了。

第一个不同处是空气的味道,居然有种甜糖的香气,从前住在小镇的她从未领受过这种味道。这甜香入侵嗅觉后,她就感动了,脸上气息也详和起来,忍不住挂了个笑容。

继而,眼前纷纷落下淡红色的花瓣,Rem惊奇了,她伸手出来,花瓣便落到她的掌心内,正想把花瓣放到眼前细看时,鼻尖上是一片淡红,花瓣太多了,像雪般飘散下来,很快,Rem的头发和四肢五官,都有花瓣的踪迹。

她望了望Nager,他还在睡。而木头车外的景色,已换上湖边,奇异的是,这湖边两旁满满都是柏树,柏树的绿叶结满霜,晶晶莹的,Rem抬头望去,似是初冬刚来的景致,水晶闪光处处,吊在树丫之上。

淡红的花瓣是春天,湖边结霜的柏树是冬天,湖水清凉而充满一种透澈的蓝色的生命力,就像是初夏般的美好感受。当木头车在湖边停下时,Rem面对着春天、冬天、夏天的结合景致,不禁出神起来。

Nager醒来了,走下木头车,对Rem说:“环境不错嘛!”

“是仙境吗。”Rem问。

Nager说:“如果我告诉你,魔界都是同一回事,你会觉得怎样?”

Rem说:“我什么也不介意,只求得到我想要的,以及你对我不太差。”

“放心。”Nager向她保证:“我不会待薄你。”

从此,Rem便与Nager生活在一起。她睡在独立房间内,一张有床架和床褥的床,还有衣柜与梳妆台以及床边一个小柜,柜顶是一瓶五颜六色的糖,存放在玻璃瓶之内。

Rem很喜欢那些糖果,她从未吃过如此清甜甘鲜的糖果,像刚刚制成后便让她放进口中一样的甜与美。

每颗糖果,都由一粒小小水果做糖心,譬如一粒车厘子,然后在外而晶莹地包着一层鲜甜的糖浆,极美丽,也极可口。提子有提子的糖浆,菠萝也有菠萝的糖浆,还有桃子、苹果、香橙、蜜瓜、梅子,她知道的水果,都被制成糖果了,她每天都吃许多,在差不多吃完之后,Nager就为她补添。

比起过往的生活,现在的简直就是极优游,没有任何生活上的劳苦,连家务也不用做。不知怎地,这里永远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空气中连杂质也没有,肮脏了的杯盘碗碟,堆在一起过了半天,便会自动自觉污渍尽除。试过有一天,Rem跨到那堆杯碟跟前,善意观看污渍消除的奥妙,可是待了牛天,一切依旧。

但是在她转头拿水喝的一瞬间,再回头之时,却变得光亮洁白。她举起一只杯于朝阳光下观看,那光洁得发亮的白瓷,差不多可以反映出她的容貌。她忍不住慨叹一句,魔法的世界,果然十分奇妙。

每天,惟一要用功的是,Nager要她练习魔法,Nager读出来,她就照办。从前她擅长把动物的内脏据为已有,现在,她渐渐学成把人类的心脏吞进肚子内。

Nager要她多多练习,于是她背过咒语之后,就会跑到城市中,锁定一个目标,譬如是街角上兜售彩票的小贩,她看着他,运用Nager所教的每个步骤,然后,那小贩面露痛苦的神色,他双手掩胸,继而双脚屈曲倒地,他知道自己的心脏被扯了出来,只是他不知道被扯住哪里去,以及因何会如此。

原来他的心脏就在对面街,在转角处的小巷中,一名女孩子正弯身呕吐,吐出来的就是他那完整的心脏,无辜的人,成为她的练习目标。

还有更多魔法她要学懂,那本魔法书,神秘而深奥,Nager说,如果她勤奋的话,两年之后,她十四岁,便能全部学习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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