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千里,鹤唳涤清。
扶雁王朝的学子们向来都将鹤当做吉利登科的象征,由此鹤唳在民间衍生出许多志异故事。如什么山野村夫听到一声凄惨的哀叫,救了鹤以后,家里痴傻的孩童变得耳聪目明,还成了远近闻名的才子。
大多人听过会心一笑,不作他想。
但由此产生的崇尚好学精神,也是不可估量。于是,中书台的请奏将每年大比最后一轮定名字为“鹤唳”,鹤唳九霄,青云直上。
当真是个好兆头。
奚俟低着头身着浅色学子服,以木簪束发,跟着一众学子忐忑的进入帝阙。走过拱辰门,又沿着光洁鹅卵石路走了一阵,然后就是繁琐的龙柱盘桓映入眼帘,众人拾阶而上。
只见石阶中段一块巨大的平地,已经准备好了书案、蒲团、笔墨纸砚,士子们按照桌子上的木牌依次落座,奚俟也去寻找自己的位置坐下。
半柱香过后。
大殿门缓缓打开,逐渐走出一红色常服的女子,头戴巍峨高冠,面容肃穆走到中央,在青铜器具的狮子口中抽出一支香,又从袖子中拿出了火折子缓缓点燃,插在了祭祀台中央。
肃凛长公主郑重说:“鹤唳乃我扶雁三载一轮的盛事,选拔人才不知凡几。朝中凡德高望重的大臣早年更是在盛会上脱颖而出,被陛下慧眼相中委以重任……鹤唳会举现在开始,请各位学子开始答题。”
奚俟诧异的盯着肃凛长公主。
没想到先前混账浪荡的性子还能收敛成这个样子?
真是见了鬼。
奚俟回想起自己在宫中呆了一夜,要是被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是以趁着群臣下早朝的时候随着人群悄然离去。没想到张行道彻夜在他居住的屋子里等候,他惊慌下便撒谎与同舍友人吃酒去了。
张行道毫不犹豫的拆穿,“我问过你的同舍学子,根本没人与你约定。”
于是,奚俟因为彻夜未归和撒谎被戳穿被罚去修补窗户,正好跟无意探风探到孟春里的姜雁杳碰上。
姜雁杳诧异不过一瞬,浪荡笑道:“奚公子这时不该学那戏本子中扔下什么贴身信物,让我寻到,然后顺水推舟来段邂逅。”
奚俟不答,羞恼地啪嗒一声关紧了窗户。
这哪里有未来女帝的风范?
若不是他是从未来过来的,打死他也不信,那些个丰功伟绩居然都是那个骄纵恣意妄为的肃凛所为。
肃凛长公主站在白玉铺砌的流光璃龙丹陛上,考究的皇女服饰上九章纹熠熠生辉,宽大的交领上牡丹红艳艳的,在日光下更显得灼灼风流。
她的眉眼是极美的,碍于天潢贵胄的威势,一般人根本不敢与之对视。远山黛依旧,凤目微眯,花钿是一朵小小的紫红色海棠,赤金耳饰上东海明珠小幅度的抖动。
察觉到士子中似有似无的目光,姜雁杳笑意依旧,看向低头答卷的蓝衣男子,他今日束发而来,仅仅用了一只木簪。
奚俟虽然在姜雁杳转移目光之前就假装低头端详试卷,到底还是心虚,攒了两把手掌,碾去湿热。
这一切都刚好落在旁人的眼里。
裴衿见亦然一身青绿,倜傥的眉宇间蹙起,惊疑不定。
那举子怎会似与殿下相识?
并且按照殿下一贯内敛的情绪如何会对旁人轻易展露笑颜?
任凭别人心中如何泛起惊涛骇浪,奚俟还是聚精会神看起试题。他可是打定主意要被选上的!
至于为何坚定入朝的念想,一方面奚俟是决定顺势而为,另一方面则更加重要。
还是要从那日与姜雁杳小巷子里相遇说起,当天夜里他不过是起个夜,一转头发现那本《皇长女的秘密情史》竟然悬浮在床头!
奚俟半夜转醒大汗淋漓,狠狠掐一把大腿,生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得到疼痛的肯定回答后,欣喜若狂的伸手。伸到半空,他又犹豫,试探着慢慢靠近。
直到拿到书的那一刻还是无事发生的。
奚俟舔舔干燥的嘴唇,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翻开书。只见书上不见他之前看到的内容,而是一行字映入眼帘。
主线任务:入朝为官,得到女帝的信任,得以随侍。
奚俟因为惊讶张大了嘴。
这书闹鬼了???
他颠着书半晌,往后翻了一页,又出现一行字逐渐清晰。
支线任务:活到肃凛登基。
不等他做出反应,书直接来个原地消失。奚俟扑棱一下,还是阻止不了逐渐化为透明光影的书消失在眼前。
他现在很无语。
为什么别人穿越,都是新手村满级,就算不是出生在皇室,好歹等着npc拿到“入场券”即科考当官员后再让他身穿替代,谁会像他那么苦/逼,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临场发挥?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然也没有别的办法能离开这个朝代。
不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到底是缺乏了归属感。
鹤唳会举类似奚俟认知中的殿试,能走到这一步的都是经过乡里县级郡举层层选拔筛选的,非真才实学着不可录用,此事可追及圣皇打下天下后为巩固民心的一措施,那就是凡科考舞弊者绞,从犯流放三千里,罪臣抄家,其子孙后代皆不得录用。
绥靖朝是因何被灭,哪怕你从路上随便揪住一垂髫孩提都能答道,皆是因为“□□。”
诚然是一主因,但一个朝代的湮灭,怎可能三言两语道的清。
十余年前,绥靖中兴之主掀开改革序幕,整顿浑浊的朝堂,皆因一场震惊世人的舞弊案。扬州皇商黄氏子私下贿赂考官和考场安排人士上上下下三十余人,他又与刘内相之子交好,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换了试卷,成功入围,只是为了不引人耳目,名次非常靠后。
这种腌臜事情历朝历代都是不新鲜的,舞弊人恬不知耻,知情人装聋作哑,往往也能糊弄过去。偏偏当时有个范学子,年纪不小,考了整整十来年,家人都劝放弃,他像是中了什么魇般疯魔,固执己见,耗尽家产,落得个妻离子散,家人不愿再理睬。
范固见连不学无术的皇商之子都能中试,羞愤难当,一气之下想不开就一束白绫了结了。此事恰好被黄家的死对头知晓,捅了出去。
安定帝是震怒无比,毕竟放开商户子考试是年初朝堂决议出的,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于是,他下令彻查,却碍于朝堂世家根深蒂固的势力而收手,
扶燕初立,便下令杜绝此事,朝野哗然为之一震,延泽帝更是凭借此举收罗士子人心,洗刷身上乱臣贼子的污名。
青衣少年翩翩如画,位置明明在学子中极为靠后的地方,却能让人一眼看去就发现,他坐在案板后的秀丽身姿卓卓风华,眼瞳黑亮带着专注的注视眼前的题目。
奚俟摊开黄纸,只见共分为三道大题及一道辩思题。他叹口气,没想到穿越到古代依旧逃不开写论文的命运。
随即认命执起墨条在方圆的砚台中开始研磨,紫竹狼毫轻蘸后,略微思忖片刻,就开始做题。
第一题关乎时政,南方某地汛期大雨发了洪水该如何应对?翻译成白话文,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奚俟在书楼埋头苦干这些时日,查找往年的考题,也不是毫无收获。这题难不倒他,他考虑一下如今的格式对照,就开始落笔。
“愚以为当今之计唯有堵和疏二字。先有当地县官召集民夫以沙袋硕石围住出水口,此事危险,恐民众难以尽力,应该下令凡英勇治水者皆赏银二十两,若有忠勇遇难者朝廷将为其立碑著书,家人奉养所需的钱财由当地税收所出。”
奚俟又去蘸了些墨水,趁着这会儿灵感爆棚,接着上面挥毫弄墨。
“其二,找专人勘探水势地形,挖一条宽两三丈左右的备堤河,以此来对洪水起消纳防范作用。而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应该派遣民夫在备堤河的内侧修建一条高度为五尺到一丈二尺左右的内土备堤,其高度根据所在地的地势高低来决定,地势越低,备堤高度越高。其重重防护设计,可以很好的预防洪水对于农田、农作物的伤害。”
奚俟洋洋洒洒写了万余字,他心中也是难得酣畅淋漓,趁着文思泉涌之际,接着写完“天地君臣”和“正气论”两道截搭题后,最后着眼最后一道辩思题。
时人方氏,为一位姓王的五品官员的弟子,同在朝为官,官阶稍低。某日与老师围绕卓文君为爱夜奔之事争论起来,二人越吵越凶。
方氏怒道:“先生为何对卓文君有如此大偏见?”
王翰林先是“哼”的一声表达对弟子的不满,才道:“聘为妻,奔为妾,卓文君为浅显的男女之爱轻易抛下父母,堂堂千金落得卖酒才能勉强生活。司马相如更是个不堪托付的,不过几年,就将二人的海誓山盟抛诸脑后……”
方顺争辩道:“固然天下男子不是都如先生这般敢作敢当。卓文君行事悖逆,非要去受一受“氓”的诓骗,可是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欲做出此事的司马相如才更加可恨。”
王翰林迟疑了一下,呐呐道:“老夫不是那个意思。”
方顺与老师争执争出来真脾气,又道:“更何况,卓文君在得知夫君变心之举的诀别诗才是我欣赏她的真正理由,如此赤诚的女子,君若无情我便休,这才是学生真正欣赏且为之深深触动的。”
二人自争论后,不欢而散,师徒心中有了隔阂。就连王翰林突发恶疾身死也是其遗孀告之。
方顺悲痛欲绝,念起前年的争吵更是恨不能以头抢地,他宁愿死的人是他。
他问师母:“老师可有什么嘱托?”
师母神色悲痛,道:“大事都已经吩咐过了,也就一件事情十分奇怪。夫君这些日子时常拿着篇文章爱不释手,临死前手还遥遥指着。”
“是什么文章?谁的大作?”
师母出身书香世家,自小在家中的族学也是读过些书的,并非如当时绝大多数女子般不识字。
她道:“是《马说》。”
她道:“是韩愈的《马说》。”
有些事、有些人,任是你有翻江倒海的神威,也是无法挽回的。
方顺呆愣住了,悲从中来扑到老师床前,痛哭道:“老师,弟子知错了。”
及至此时,奚俟如有所悟,写到“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为这场考试划上句号。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是作者瞎哔哔,请考据党手下留情,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