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的时候,认真点。”刘衍抓着她的手紧了紧,提醒她收回心神。
慕灼华忙低下头,轻声道:“知、知道了……”
心跳却还是乱七八糟地蹦跶……
刘衍握着慕灼华的手写下一个字:“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了吗?”
慕灼华答道:“是北凉文中的‘我’。”
刘衍点头,又写下了几个简单的字,慕灼华都一一答对了。
“那我教你这几个字的发音,这个字发音的时候,舌尖微翘……”刘衍说着发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音,慕灼华瞪大了眼睛看着刘衍的口型,努力地模仿,却似乎有些不同。
刘衍道:“北凉的发音多有卷舌,与我们陈国大不相同,你发音之时轻轻吐气,感受到喉腔与气流的震动,感受舌头的颤动。”
慕灼华皱着眉头,努力地按照刘衍的指示去做,却不得其道。
“发音的位置要低一些,在这里。”刘衍牵起慕灼华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喉结处,又徐徐往下低了寸许,落在锁骨之间的凹陷处,“在这儿。”
刘衍掌心的温度是烫的,慕灼华的指尖抚过他喉间的起伏,感受到温热的肌肤下传递而来的震动,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脸上缓缓泛出一层薄红来,整个人都僵住了。
偏偏刘衍仿佛未察觉到两人此时姿势的暧昧,他见慕灼华僵住不动,便俯身凑到她眼前,带着淡淡酒气的呼吸拂在她面上,低哑的声音轻轻问道:“没听清吗?”
慕灼华仿佛触电似的弹了一下,往后一缩,脸上红晕深得藏不住了,她支支吾吾地说:“听、听清了……”
刘衍这才满意了,松开了抓着她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聪明,什么都难不住你的。不过……说不标准也无妨。北凉使臣来我陈国朝贺,自然会说陈国话,你能学会听些北凉话,也就可以了。”
慕灼华的发髻软软的,让刘衍给揉得松散了。她心如擂鼓地看着刘衍微醉的神色,低声认真道:“下官得加倍努力学好了,不给王爷丢人!”
刘衍低声一笑:“好,本王教你。”
慕灼华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抓着书说道:“那……下官就先告退了,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刘衍轻轻点了点头,道:“不要累着自己了。”
慕灼华这才屈了屈膝,小跑到了门口,又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刘衍。
刘衍似乎有些倦意,已经坐在了椅子上,闭上了双眼揉着眉心。
这个位置上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清甜的香气,有点像是夏日里果子的气息,萦绕在鼻腔之中,让他心口有种酸酸甜甜的感觉。
刘衍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太阳穴有些酸胀,他的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有些提不起劲。自中毒后,他武功失了九成,酒量也是大不如前了,只是两壶酒,就让他松懈了自己的心神,放任了自己的情绪外泄。
“王爷,王爷……”
有声音软软地唤着他,将他的意识从浮沉中捞起,刘衍缓缓睁开了眼,却见慕灼华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碗浅褐色的茶汤,一双濡湿的杏眼炯炯有神地望着他。
“这是解酒茶,您喝了之后就不难受了。”纤细的小手捧着茶碗,递到了他跟前。
刘衍恍惚了片刻,才从她手中接过茶碗,碗中茶汤散发出淡淡的药香味,入口微苦,却又回甘无穷,一碗入腹,让他整个人松快了许多。
刘衍勾起一抹浅笑,凝神看向慕灼华:“你有心了。”
慕灼华接过空碗,露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笑容:“应该的,王爷,要不要让执墨过来伺候?”
刘衍轻轻摇头:“本王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慕灼华立刻心领神会道:“那下官这就走!”
慕灼华刚转过身呢,便被刘衍抬手拉住了广袖。
“你留下。”
慕灼华愕然回头,看向刘衍。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直勾勾望着她,将她钉在了原地。慕灼华脑子忽然有些不够用了,为什么想一个人待着,却又叫她留下?
但既是刘衍的吩咐,她也不能质疑反对,便乖巧地站在了原地,问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刘衍定定看了她半晌,看得慕灼华浑身不自在,他才缓缓开口问道:“你离家许久,可曾想家了?”
慕灼华没料到刘衍竟是问她这个问题,脱口而出便道:“不想。”
刘衍疑惑地挑了下眉梢,探究的目光凝视她。
慕灼华抿了抿唇角,老实道:“不怕王爷笑话,下官虽姓慕,却也算不上慕家人,那个家里……没有人会想下官,下官亦不想他们,巨力才是下官唯一的家人。”
刘衍想起执墨查到的关于慕灼华的资料,薄薄的一张纸,便是她的十八年。生母早逝,嫡母不慈,父亲风流成性,想必家中兄弟姐妹,也无多少手足之情可言了。
心口处涌起了一股怜惜之情,他轻轻叹了口气:“你惯会察言观色,若是有心讨好,想必你的父亲和嫡母,也不会苛待无视你。”
慕灼华苦笑道:“王爷生于天家,难道不明白么,被上位者喜欢,也未必全然是一件好事。”见刘衍眼中仍有不解,她又解释道,“下官若是让父亲喜欢了,便会遭到姨娘姐妹们的妒忌排挤,若是让姐妹姨娘们喜欢了,又会被她们纠缠,如此一来,下官便没有片刻清静,不能好好看书学习。无关人等的喜欢,于下官毫无意义。”
刘衍露出恍然的神色,她这一番话压得他心头沉重了几分,看着她单薄纤瘦的肩膀,残余几分稚气的小脸,才明白她并非生来聪慧,不过是形势所迫而已。若她如琛儿那般,生来高贵,受尽宠爱,又会是怎样一番风采?她不需要小心翼翼地遮掩自己的倾城色,谨小慎微地讨好他人,汲汲营营地算计人心,她可以活得肆意张扬,真正人如其名,灼灼其华……
慕灼华看着刘衍晦暗难测的眼神,心头突地一跳,忐忑开口问道:“王爷……可是有什么心事?”
慕灼华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认为心机深沉的刘衍会真的把心事告诉她,但刘衍却是淡淡一笑,朝她勾了勾手指。慕灼华犹疑着,向他走近了几步,在他的示意下朝他弯下了腰,附耳过去。
糯黄的襦裙下摆擦过他绛紫色的衣袍,甜香融进了伽罗香,刘衍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含着三分戏谑三分真诚的笑意:“本王于你而言,是无关人等的喜欢吗?”
慕灼华心尖一颤,咽了咽口水,看着近在咫尺的幽深双眸,干笑道:“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喜欢。”
刘衍似笑非笑的眼神似乎将她整个人都看透了,可她此刻却看不透刘衍的心思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喝醉了胡言乱语,还是意有所指?
慕灼华脑海中算计着刘衍的心思,浑然未觉倾身间露出了胸前白腻的风光,隐没在胸口处的沟壑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线条,浓郁的甜香撩拨着男人的理智。刘衍的眼神暗了几分,他垂下长睫掩盖住眼底潜藏的欲望,缓缓勾起唇角,一字字笑着道:“小、骗、子。”
慕灼华心跳漏了一拍,当即跪了下来,无比真诚道:“下官对王爷赤胆忠心,不敢欺瞒!”
刘衍右手支着下颚,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含笑看着她发誓。
“只是忠心吗?”刘衍挑了下眉梢,“本王记得,你先前说的是,倾慕?”
慕灼华面不改色地改口道:“没错,那便是忠贞不二!”
刘衍笑出了声,又道:“那本王若是娶了王妃,你岂不是该伤心难过了?”
慕灼华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他病好啦?
但话到嘴边不假思索,却是:“王爷开心最重要,下官的心情不重要。”
刘衍深深凝视着她。这丫头就像茶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也像是寺庙道观里的神棍半仙,给她几两银子,她能说得你心花怒放,哪怕你知道她满嘴都是鬼话,也被哄骗得满心欢喜。
慕灼华小心翼翼地瞟了刘衍一眼,犹豫着问道:“王爷心事重重……难道是要娶王妃了?”
刘衍一笑,随意地找了借口搪塞:“万神医叮嘱本王需清心寡欲,心平气和,方能避免毒发,因此本王无意娶妃。”
慕灼华恍然大悟——果然还是不能人道。
刘衍并不知道慕灼华心中所想,只是见她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他心中微喜——她也不想他娶妃。
也许……并非只有自己一人入了戏。
慕灼华回到自己房中,劳累了一天,身上有些酸软,郭巨力让她趴在床上,自己用心地帮她揉捏腰背。
慕灼华双手交叠在身前,下巴搁在手背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郭巨力问道:“小姐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慕灼华皱眉道:“今天王爷感觉怪怪的……”
“怎么了?”
慕灼华也说不清楚:“往常他都离我远远的,今天居然主动亲近我?还问了我家里的事,他是不是在查我阿娘的事?”
郭巨力思忖道:“姨娘的事,小姐你都不清楚,他又能问出什么来?”
慕灼华觉得郭巨力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又道:“他还说他要清心寡欲,不娶妃。”
“小姐不是说过嘛,定王殿下他不能人道……”
慕灼华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是暗示我给他治病?”
郭巨力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许是这样呢,男人对这种事,都是羞于启齿。”
“嗯……”慕灼华一脸深沉凝重,“那等忙过了这阵子,我好好琢磨琢磨这病怎么治……”
理蕃寺的人为了筹备这次的接待,忙得不可开交。礼部开了两天的会才把接待流程敲定下来,兵部和刑部联手,负责全程的守卫安全,户部做了预算安排,把银子分发到位。刘衍指定了四人作为接待团,除了慕灼华,另外三个都是从北凉边境调来的老人,精通北凉语言与习俗。慕灼华这样一个新人也能参与其中,着实让其他人背后议论了一阵,但慕灼华也顾不上别人的闲言闲语,她要学的比其他人多,忙得连吃饭都顾不上了。
经过了七日的苦熬,她勉强能听懂简单的北凉话,北凉文字能认得,就是说得很不标准,而且经常颠倒了语序。慕灼华每次都是白天学字句,晚上跟着刘衍练习发音,以至于理蕃寺的人都不知道她学习进度如何,不过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七日就学会北凉话。
到了休沐之日,理蕃寺的人要筹备接待工作,慕灼华则被刘衍带了出去,直奔郊外。
“第一日在宫中宴请北凉使团,第二日则是安排在西郊狩猎,你作为接待团的成员,必然也要参加。你可以不会打猎,但是必须要学会骑马,至少不能在马上失了仪态。”
慕灼华看着眼前的骏马,咽了咽口水,后退一步,却被身后的刘衍抓住了肩膀,往前一推。
“王爷,这马太威猛了,咱们换匹温顺的吧。”慕灼华咽了咽口水,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
“北凉使团要在我们面前展现威风,骑的多是汗血宝马,我们怎么能骑温顺小马,让他们嘲笑陈国人没有血性?”刘衍皱起眉头,抓紧了慕灼华的肩膀,“本王亲自教你,你不必害怕坠马。”
慕灼华含着泪道:“知道了……”
“先抓着马鞍,踩在马镫上,脚和腰同时用力!”刘衍手扶着慕灼华的腰,只觉得掌心的腰肢又细又软,不盈一握,他用力一托,慕灼华便翻身上了马。
“好、好高!”慕灼华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上一回在马背上的不良体验让她下意识地胃部翻涌,恶心想吐。
“君子六艺,骑射在列,不会骑马可不行,本王在下面看着,你按着指示做。”刘衍牵着马,拍了拍马匹的侧颈,“这匹马名唤风雷,跟随本王多年,最通人性,不会摔了你。”
“下官……信王爷的……”慕灼华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
“夹紧马腹,腰背挺直,目视前方,现在只是徐行,如果是疾驰,则要压低了身子。”
刘衍说话间松开了手,宝马便扬起蹄子走了起来,慕灼华强作镇定目视前方,忽然发现不见了刘衍的身影,不禁慌道:“王爷,你在哪里?”
身后传来刘衍的声音:“不要回头,往前看。”
“你别走太远……万一下官掉下来,你来不及接住怎么办……”慕灼华声音微微发抖。
“本王就在你身后,不用怕。”
刘衍的声音温和中有一股力量,慕灼华仿佛真的没那么害怕了,风雷驮着慕灼华脚步轻快地跑了两圈,慕灼华见果然没事,整个人也放松了许多,不再浑身紧绷。
刘衍含笑看着这一幕,朗声道:“接下来,本王会让风雷提速,你抓紧一些。”
刘衍说罢吹了声口哨,果然风雷听完立刻提速奔跑起来,速度一快,马上的颠簸感自然也增强了,慕灼华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整个人趴在了马背上,紧紧抱住马鞍。
刘衍见状眉头一皱,施展轻功追了上去,落在慕灼华身后,将她圈在怀里。
“起来,别怕!”刘衍抓住了慕灼华的手臂,将她从马鞍上带了起来。
“到时候你不必参与狩猎,只要能学会在这个速度下保持仪态就可以了。”刘衍握着慕灼华的肩膀,感觉到掌心下微微的颤抖,便放缓了语气柔声安慰道,“你聪明胆大,骑马之事是难不住你的。”
慕灼华红着眼眶说:“当、当然……”
“来,深呼吸,挺直后背,目视前方,别忘了,你代表的可是我陈国的形象。”
可能是刘衍就坐在身后,慕灼华心里有了底气,渐渐地也就没那么紧张了,在奔跑的马背上也能维持住仪态了。待跑了几圈,慕灼华适应了马背上的速度,刘衍才悄悄从马背上下来。
慕灼华感觉到刘衍飞离马背,心中一惊,但立即又收敛了心神,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前。她好像不那么害怕了,她总是相信,就算坠下来,刘衍一定也能接住她……
刘衍看着慕灼华独自一人坐在马上,神情从紧张到放松,从放松到兴奋,自己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执剑走上前去,递给刘衍一壶水。
“王爷其实不必亲自教她,让执墨教就好了。”
刘衍接过了水,淡淡笑道:“有个聪明的学生,本王教她并不觉得累。”
执剑皱了皱眉头:“可是……王爷,她是傅圣儒的外孙女,难道王爷不担心她接近您的意图吗?”
刘衍动作一滞,抬起眼看向不远处的慕灼华,她似乎已经体会到了骑马的快乐,微微汗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清澈的双眸里闪烁着简单的快乐。
简单……便是快乐……
刘衍垂下眼睑,轻声叹息:“她……不止于此……”
“可是王爷,人心大多是卑劣的,肮脏的,自私的!”执剑冷酷地说道,“我们杀北凉人,是因为他们是敌人,是为了保护我们在乎的人,而我们在乎的人,却在背后捅刀子,他们又是为什么?有些人,不值得信任,我宁可把人想得坏一点,起码不至于被人害,被人骗!”
“执剑!”执墨走上前,打断了执剑的话,“不可对王爷无理!”
刘衍对执墨摇头笑了笑:“执剑说的,也没有错,他心中有恨,你让他说出来。”
执墨拉了拉执剑的袖子,执剑低下头,眼中却是不服。
“王爷,王爷……”远处传来慕灼华的呼喊,“怎么让它停下来啊?”
刘衍翻身骑上另一匹马,朝着慕灼华的方向奔去。
执剑看着刘衍的背影说道:“王爷明知道她别有用心,却还是让她接近。”
执墨道:“她知道一些秘密,王爷也是为了查清楚。”
执剑道:“只怕王爷有时候会忘了自己的初衷了。”
执墨看着刘衍与慕灼华在一起的身影,竟是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许久之后,执墨才说:“可是……王爷和她在一起,是真的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刘衍勾了勾手指,慕灼华堆着笑上前。
刘衍:本王今日教你,何为勾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