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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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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旷有短暂的怔神。

但秋穗已到了跟前,他迅速回神,从她手里夺走了帕子:“不敢劳驾。”

他胡乱抹了两把脸,那帕子立刻变得又湿又脏,惨不忍睹。就算是洗,大约也洗不干净了。想来公主侍女也不会再要,奚旷便把帕子团了团,随手塞到了一边,道:“谢公主关心。”

视线变得清晰了许多,可那阳光依旧晃眼,他眯着眼,也难以看清清鸾公主的五官。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沉默着低下了头。

一时安静。

他等着公主发完善心,驾车离去,可谁知左等右等,等得他感觉肩膀都被太阳晒热了,公主车驾也没有半点响动的声音,甚至连秋穗都没有挪过步子。

正在疑惑间,就听清鸾公主的声音再次传来:“虞旷?”

她的声音似乎比先前有了些变化,像是也被太阳晒化了一般,融出缓慢绵长的尾音。

“正是草民。”

“过来些。”

奚旷不知她是何意,但还是提起衣摆,往前走了几步。刚要再跪下,背后就被秋穗又轻推了一把:“再往前些,让公主看看你的伤势。”

这有什么好看的?

奚旷闷头又走了几步,终于走到马车边上,跪地道:“草民参见公主。”

“抬头。”

分明是轻柔的语气,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威势。

奚旷依言抬起头来,恰恰对上清鸾公主的一双眼睛。

该如何形容那样一双眼睛,微尖的眼角,微勾的眼尾,本该是妩媚的形状,却因着她盈圆的眼眶弧度,而显出几分纯善与无辜来。她坐在马车里,略垂着眼看他,长而细的睫毛在脸上落下浅浅的影子。

未施一丝粉黛,却偏偏光华慑人。素白的衣衫与簪钗,不仅没有削弱她的美丽,反而衬得她宛如清水芙蓉一般动人。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凝视着他,乌黑的瞳仁中却仿佛流转着千情万绪。

奚旷愣愣地望着她,大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清鸾公主开口问了一句:“你年龄几何?家住哪里?”

奚旷陡然回神,垂目答道:“回公主的话,草民虞旷,今年十七,是这间酒铺的货郎,酒铺关门后就住在仓库里的隔间。”

“你不是撷阳人?”清鸾公主顿了顿,“那你户籍何处,家中几口人?”

奚旷抿了抿唇,不明白她问这些做什么,但还是回答道:“草民临川人士,家中父母皆已亡故。”

南邬对户籍管理并不严苛,各地常有人口流动,他这几年把各地的口音都略学了一些,手上还有黑市伪造的户籍证明,只要这公主不闲得没事去查验,也没什么好怕的。

头上蓦地传来一声呼气般的轻笑。

他诧异抬眼,便看见清鸾公主唇角翘起,一只手虚虚握拳,食指弯起抵在唇边,眉梢眼角俱是清浅的笑意。

她颊侧甚至还有个浅浅的酒窝。

这一笑,便打破了她看似疏离高贵的外壳,露出本该也属于十七岁年纪的灵动来。

是了,大名鼎鼎的清鸾公主,十六丧母,如今也只有十七岁而已。

在这一刻,奚旷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建康城内见过她的百姓,会对她抱有如此大的信赖与拥戴,哪怕她出身于并不靠谱的南邬皇室。

光靠这幅面容,便是石头做的顽心,也不能不有一丝颤动。

清鸾公主的笑声很轻,只有他和秋穗能听见。而她的笑容也只不过在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如雾一般地消失了。

毕竟有孝在身。

他被她的笑弄得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临川人士”好笑,还是“父母亡故”好笑,但他还没想明白,思绪就被她再次打断。

“本宫见你孤身在外,又不善言辞,恐遭人欺。”她望着他,柔声说道,“公主府上缺个看门的侍卫,你愿不愿意去?”

不仅是奚旷,连周围人都呆住了。大家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惊骇,纷纷抬起头来,待看清公主的花容玉貌后,更是心中波涛汹涌。

他、他奚旷说到底也就是个卖酒的,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就因为被公主目睹了被人欺负吗?他们现在也雇个人来打自己一顿行不行啊!

一时间,众人看向奚旷的背影,艳羡、嫉妒、震惊……各色各样,复杂交错。

而被那么多人直直盯着,奚旷仍旧纹丝不动,茫然地与公主对视。

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秋穗咬了咬牙,似乎要说什么,却被公主眼风一扫,生生憋回去了话头。她面色几番变幻,最后只对奚旷道:“公主问你话呢。”

“草民……草民……”他疑心自己听错了,“公主方才说的是……”

清鸾公主仍是一幅好脾气的样子:“本宫问你愿不愿意去公主府上当个侍卫。”

“草民惶恐!”听清她的话后,奚旷背后瞬间出了一层汗,俯身叩首,“公主万金之躯,草民身无所长,怎敢担此大任!公主今日出手相救,已令草民感激不尽,又岂敢再为公主添忧!”

他低着头,看不见清鸾公主的表情。只是四下寂静,唯能听见自己心如擂鼓。

他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可不是一般的侍卫,那是公主府的侍卫啊!这要是在建康,能入选公主府的,都是得经过千挑万选之人,更遑论公主来撷阳暂住,虽是轻车简行,但带的一定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百姓们先前都说,上面知府特意拨过来的人力,公主府都没要,说不定就是看不上。

可如今,一个再微贱不过的货郎,又怎么能去公主府呢?

他凭什么呢?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小恩小惠,或许只是好心人的随手施舍,但似这般堪称“大恩大德”的,若说她真是善心大发,奚旷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但他也想不出来,他身上有什么值得公主贪图的东西。

论学识,他十岁便离家出走,能有什么学识?论武力,他倒是有一身摸爬滚打出来的硬把式,但哪能与真正习武的相比?论皮囊……他现在这样灰头土脸、满身血污,见惯了风花雪月的公主总不能是突然瞎了罢?

太危险了。

一个出身高贵的公主、一个意图不明的公主、一个来自建康的公主,无论哪一点,都是奚旷想要避而远之的。

见他拒绝得干脆,清鸾公主沉吟片刻,倒也并未强求,只是道:“三日之内,你若改了主意,便来公主府,报上你的名字。”

说罢,那如青葱一般的手便收了回去,纱帘垂下,遮住了车厢内的所有风景。

秋穗绕过奚旷,提裙登上了马车,对车夫道:“走罢。”

公主府的马车辘辘远去,直到消失在了长街尽头,大家才敢从地上站起来,一边揉着有些僵硬的膝盖,一边七嘴八舌地围到奚旷身边。

“虞旷啊虞旷,你傻啊!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差事,你拒绝干什么!”

“那可是清鸾公主!别说是公主亲自相邀,就是我倒贴,我也去啊!”

“别傻愣着了,快点追上去,答应公主啊!将来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咱们的交情!”

“你在这儿也是看门,去公主府也是看门,干嘛不去公主府吃香喝辣!”

“公主到底是怎么就看上了你的呢?你老虞家的祖坟真是要冒青烟了!”

奚旷烦躁不已,捂着脑袋道:“让一让,我先去趟医馆。”

“是了,是了,还得包扎!”

众人纷纷殷勤地跟在他周围,帮他开路的开路,帮他关店门的关店门,还有人拿了笤帚来打扫地上的酒坛碎片。

奚旷扫了一眼人群,王老酒大约是吓得酒都醒了,早已趁乱开溜,不知所踪。

他沉默地往医馆走,身边跟了一大串人,赶也赶不走,还忙着添油加醋跟其他路人讲述方才发生的奇事。

所有人都觉得,他刚才拒绝公主,只是因为措手不及,反正公主给了三天时间,他总能想明白的,傻子才不去呢!

奚旷在医馆包扎完了伤口,大夫还免费赠了他几包药——清鸾公主看重的人,谁敢怠慢?

奚旷跨出医馆的门,店主才闻讯赶来:“虞旷,听说你被公主看上了,当真?”

奚旷皱了皱眉。

“嗐,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小子这运道——”店主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别和公主装什么矜持了,公主看得上你这点伎俩?还是趁早去公主府享福去罢,若是以后混熟了,让咱们能做做公主府的生意也好哇……”

“公主在守孝。”奚旷提醒他。

店主愣了一下,随即讪讪道:“也是……但是,有其他门路的话,虞旷,你可不能忘了我呀!”

奚旷只觉得疲倦:“我想回去休息。”

店主忙说好,还顺便把其他想和奚旷攀亲热的人赶走了。

他的酒铺马上就要成为全撷阳最炙手可热的酒铺了!一想到这里,店主脸上便露出了由衷的笑意,真是好人有好报,当初看虞旷这小子身无分文的可怜,才收留他打工,不想却被公主看上,连他也要沾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新年快乐!许愿都成真!(づ ̄ 3 ̄)づ

*出自《史记·货殖列传》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嘉嘉 20瓶;^O^ 4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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