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仲春的醉花时节,东郦仍是绿茵茵暖融融的延绵一片。
住路两侧,明档黛瓦被映照出流曳的光斑,宫阙恢弘而雅致,处处可见暗香浮动,春意缱绻。
京城最热闹的花满街上,小摊贩在扯着嗓子吆喝,人声鼎沸,行人熙攘。
穿着华服的贵人来来往往,皆是前往同一处地方。
鹿白远远地站在一个花柳巷的路口,缩成小小的一只,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
街头巷尾有人兴奋地议论:“风月楼作为咱们京城有名的烟花场所,每十年才举办一次的歌舞宴会,在三日之后就要开始了!”
“虽然有钱人的游戏,咱们玩不起,但热闹必须去凑凑啊……”
这种宴会不常有,对于一些富商和爱玩的纨绔公子哥来说,是一场难逢的盛会。
于是,最近这整条街都车马喧闹,川流不息。
鹿白身为东郦朝的小郡主,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却为了找一个男人,在这里守株待兔了一月余。
眼看着今天一天又要过去,她耐心彻底告罄。
这是老天在逼她女扮男装溜进去吗!
婢女墨竹一步不离地在旁边守着,鹿白趁她看向别处的空挡,扒开藏身的草丛,撒腿往前跑。
“哎呦我的郡主!”
墨竹眼疾手快地把她扯回来,吓得魂飞魄散:“您听婢子一句劝,赶紧回去好吗!这儿又脏又乱,能有什么好玩的?”
“喔,我就随便看看。”鹿白心不在焉地往风月楼里瞄。
门口只有两个侍卫,看管不是很严格。
不知道传闻中那位楚宁王府唯一的掌权人,现在会待在哪个厢房?
既然他是常客,那么十有八|九……是待在最雅致的那一间屋。
旁边刚巧走过几个纨绔公子哥,嘻嘻哈哈地往风月楼走去。
鹿白果断戴上帷帽,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墨竹拗不过她,只得跟上。
道路尽头,风月楼的大门处,几个衣衫轻薄的姑娘在挥舞帕子招呼客人。
忽然,里面一声怒斥:“臭|婊|子装什么清高!”
男人声音粗野,糙蛮之语从门缝透出来,惹得整条大街上的人都往这看。
只见一个浑身镶金戴玉的男人鼓着满脸横肉,凶悍地扯住一个红裙姑娘的头发,半拖半拽地撞开门,往街上摁。
他狞笑道:“反正三天后我也会买了你,到时候要你好看!”
意外突发,周围的人纷纷避让。
“又是陈家……惹不起,走吧走吧。”前方的纨绔公子哥蹙了下眉,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下次再来。
鹿白惋惜地叹了口气,见没有其他能给她打掩护的路人,只好躲到柱子后面。
早知道就改穿男装来的。
大街上的闹剧还在继续。
红裙姑娘长相极美,芙蓉面,杨柳腰,纱裙却破了一半,极为狼狈。
她挣扎不动,哭得极为凄惨。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有人看这姑娘美得不似凡人,想要站出来:“你这人怎么这样……”
下一秒,男人一脸凶狠地瞪过来。随着他的转身,金链子哗啦啦地响。
那人瞬间噤声。
花魁泪水盈盈地求助:“谁能救救我,三日后的歌舞宴,我姜尺素就跟他走!”
大家互相看看,都有点心动。但碍于陈家乃东郦第一富商的颜面,最终没人出声。
老鸨兰妈妈咬咬牙,从大门冲出来,哭道:“陈老爷,您行行好!放过我们的花魁姑娘吧!”
陈老爷横眉怒目:“你们举办宴会不就是想拿她赚钱吗?她早晚会成为我陈家的十六房小妾!我今天就要带走她!”
谁不知道,陈家是做皇商的?
要说有钱,整个京城除了那位都不愿提及的楚宁王府景公子,还有谁能比得过他?
兰妈妈吓得退了回去,递给花魁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花魁已经预料到自己今后被陈家凌虐的日子,心头一片绝望,几乎要放弃挣扎。
万籁俱寂,无人开口。
鹿白拧紧眉心,摘下帷帽欲要上前。
就在此时——
“是谁在欺负我们的美人儿?”
一道低沉的男子声音从大门里边传出来。声线颇为磁性,微微上扬,带了点漫不经心。
颇为勾人。
大门被缓缓敞开,一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中走了出来。
众人看清是谁之后,一片哗然!
“景、景九爷?!”
“他就是楚宁王府的那位?京城第一花心的浪荡子……”
鹿白心有所感一般,立刻抬头看去。
那是一个身穿墨灰色锦袍的男人。身姿颀长,手持牡丹折扇,遥遥如劲柳而立。
他有着一张精致而多情的脸。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尾坠着一颗小泪痣,含了三分的笑。手指骨节修白,左手大拇指上戴了个墨玉色扳指。他倏尔将折扇一合,弯起的唇角好似也染上几分暧昧。
乍一看,这皮囊竟比上空飞掠的鸟啼,还多了数不清的风流惑人。
就连吹起的风,都带着浅浅春意。
片刻后,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纷纷朝他行礼。
鹿白混在其中,面色冷静,心脏却砰砰直跳,就连身体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兴奋而微微战栗。
不枉她煞费苦心,终于见到景九爷本人了!
关于他,京城从不缺流言,好恶皆有。
不过人人都认同的便是:楚宁王府里仅剩的这位嫡系传人,能力斐然,风姿独绝,有着赫然身世,惑人外貌。
然而,他顽劣肆意,名声狼藉,最喜欢来风月楼这种风尘之地,寻花问柳。
其花心之名,整个东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京城豪门贵族圈子里鼎鼎有名。
但鹿白不关心这些。
她只知道,自己寻找了九年的线索,终于浮出水面。
管他牛鬼蛇神,她都要亲自去试探一番。
不知道是因为景殃的风流之名家喻户晓,还是他背后的身世令人望而生畏。一时间,无人敢应他的话。
景殃没有关心周围人惊惧不定的眼神,反而是带着笑意,从袖口中拿出一张请帖。
邀请贴绘有云纹图案,花样精美,上面的字迹凌厉漂亮,宛若游龙腾云。
他盯着陈老爷,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认识这个吗?”
“哦,本公子忘了,您根本没有,自然是不认识的。”
“那现在看好了——这是风月楼宴会的请帖。”
“今天有我在,您带不走人。三日后没有这个,您也进不来。”
他摇了摇扇子,笑意加深:“陈老儿,美人可注定跟您无缘了呀。”
陈老爷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眼睛瞪如铜铃:“老鸨,这是什么怎么回事!”
兰妈妈扑通跪地:“请帖早就发完了,只剩下最后一张多余的,我就送给景公子了……”
陈老爷俨然失去理智,愤怒地质问:“不就是楚宁王府仅剩的烂账儿子吗?整日里寻欢作乐,凭什么这么耀武扬威啊?!”
这句话,把大家心中所想都给说了出来。
风月楼即将举办宴会的目的,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
老鸨兰妈妈精心培养的花魁马上就能及笄接客了。届时,整个京城的公子哥儿们都会被吸引而来,为花魁争相掷金。
谁肯砸银子,谁就能抱得美人归。
而这位景公子么……
虽说是先帝那位战功赫赫的兄弟——景玄的嫡子,但景殃的荒唐名声,迟早会把楚宁王氏的前程都给葬送进去!
这本是世袭的爵位,皇上愣是没发话让他继承楚宁王府,大概也是觉得他无药可救。
鹿白明显看到,景殃眸色一敛,笑容淡了几分。
“巧了,我最喜欢美人了。”
他下一瞬又笑眯眯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显得风流又浪荡,用折扇指着红裙姑娘道:“这个花魁本公子买了!”
“三天后,谁都不能抢。”
他扶起地上的红裙姑娘,旁若无人一般给她擦干眼泪,带着她往里走。
花魁姑娘看着他的背影,脸颊浮起一抹红晕,乖乖地跟上去。
这做派实在太过嚣张,旁若无人似的。本来诸人都在感激他救出了花魁,如今又开始不痛快。
“景九爷真豪爽啊。”
“这个花魁是老鸨用来坑银子的,咱们的荒唐景爷又办了件大事!”
“别因为人家是九月初九出生,就真喊一声九爷啦!人家现在坐拥整个楚宁王府的权势和财富,要千金买花魁呢……”
鹿白眨了眨眼睛,心思微动。
三日后、宴会。
有了这张邀请贴,她到时候就能顺利进入风月楼。
然后,借着参加宴会的名头,偷偷溜进景殃常年待的厢房一探究竟。
到时候鱼龙混杂,谁还能注意到她?
想到这里,鹿白呼吸急促起来。她压抑着急切的心情,缓缓吐出口气,盯向景殃手中的邀请贴。
既然这是最后一张,那她一定要得到。
景殃拥着美人,马上就要进了大门。鹿白压了压帷帽,示意墨竹原地等待,自己偷偷跟了上去。
门口人群杂乱,鹿白身子娇小,藏在其中根本没人注意。
景殃闲庭信步,仿佛在去往自家后花园。
鹿白一点点挪向大门。
这时,陈富商突然失去理智,猛地虎扑过来,吼道:“请帖是我的,美人也是我的!谁都不能抢,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抢!”
他猛地推开挡路的鹿白,伸手去抓景殃的衣袍。
“砰。”
鹿白后背一痛,猝不及防地往前栽。
电光火石间,她左侧方站着一双墨色靴子,计上心头,身子晃晃地调转了一点方向。
最后,她朝着墨色衣袍男人的位置,直挺挺地摔下来。
下巴重重磕在地上,口腔里盈满血腥味,她眼前昏黑,清晰地感受到疼痛在蔓延。
墨竹面色一变,下意识想冲过来。鹿白紧紧盯着她,几不可察地摇摇头。她一愣,迟疑地顿住脚步。
鹿白收回目光,像个死鱼一样趴在地上。
周围传来吸气声:“太过分了,怎么能连累到小姑娘?”
“虽说陈老爷一时手滑,但景公子实在毫无人性!若不是他执意带走花魁,陈老爷怎会冲动?”
“他这样肆意妄为,是在有愧于楚宁王,有愧于楚家为社稷奋身的先代英雄……”
论一个小白花的觉悟——
鹿白眼眶瞬间红了一圈。她似乎在强忍巨痛,但终究还未及笄,是个小姑娘,平时又娇生惯养,眼泪很快掉下来。
一大颗一大颗的,像透明珍珠,连串砸在地上。
景殃的墨靴顿了顿。
如她所料,他缓缓垂下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新人报道 =v=
注:男主的感情线在女主长大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