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离席位很远,几乎横跨了整个一楼。
鹿白用最快的速度,避开杂人,往楼梯口摸索而去。
那些“刺客”是常年混迹在此地的地头蛇。
他们一开始都是流浪汉,后来联手形成了关系网,渐渐都有了正经的谋生职业,干起了劫富济贫的活计。
鹿白打听过,他们虽然长得凶神恶煞,但其实乐善好施。每次过路人遇到困难,他们都会施以援手。
所以,她刚来到门口的时候,就找到他们的领头人,请他帮了个忙。
他们负责在最后花魁上场的时候,帮她搞乱秩序,掩饰她上楼梯。
作为回报,鹿白把朝堂里几个强横的大贪官的弱点告诉他们。其中有个老太监,喜欢把银子藏在腰带里,又极爱美色,肯定不会错过这种宴会。
怂恿他们去抢贪官的钱,她非常理直气壮。
楼梯口就在前方。
鹿白好像看到,要找的东西正在冲自己招手。
景殃抱臂看了会,喉腔突然逸出几声笑来。
胡伯挠头:“您笑什么?”
景殃唇角勾起,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看见了个小不点儿。”
“好像,”他顿了下,“还挺眼熟。”
踏上楼梯的瞬间,鹿白感受到身后一闪而过的视线,敏感地回头。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
景殃的门扉虚掩,似乎人正在屋里呆着。
按理来说,从那儿往这里看是个视觉死角,他肯定发现不了自己才对。
但鹿白莫名觉得,刚刚那道投来的目光,就是来自景殃。
此时“刺客们”却出现了颓势。
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打手。守门护卫已经赶到,把他们往外轰去。
鹿白收回目光,不管不顾地往楼上爬。
她就没想过能瞒住景殃。就算他刨根问底,她也有千百种糊弄过去的理由。
说时迟那时快,幕后用来休憩的雅间再次被推开。
景殃摇着折扇,从屋内踱步而出。在一片狼藉中,他一身绯红衣袍一丝不苟,显得优雅从容。
只见他略略抬眼,漫不经心地竞价道:“白银,十两。”
十两,最底价。
众人抬首,这才发现,花魁姑娘早在刚才就被推搡着挤上舞台。阴差阳错之下,压轴戏已经开始。
下一秒,一个大腹便便的金链子老头就跟着喊:“五百两!”
……
鹿白已经溜到了三四楼的交接处,隐隐有些焦急。
她跑到三楼最里间,爬窗翻了进去。走到对面墙壁的窗户处,掀开。
下面,是风月楼内部院子的石子路和草丛。
上面……鹿白仰起头来,看到上方正对景殃屋子的窗户,满意一笑。
从外面走实在太显眼,这里刚刚好。
她借助巧劲儿攀爬,悄无声息地从外面跳进去。
此处……就是景殃的包厢。
一楼里,刺客们正在被赶来的护卫押着出门,大势已去。
众人开始激烈地竞争花魁。
“一千两!”
“一千二百两!”
“一千五百两!”
“……”
鹿白迅速检查着屋子。
桌屉里只放了些常用的玩意。床底、墙角都没有通往暗处通道的暗扣,地板更是干净得一尘不染。
……
她仔细检查完一遍后,耐心地把痕迹都擦掉。
奇怪,这包厢倒像是不常住似的,也没有任何她要找的东西的线索。
那看来,她下次得去楚宁王府里逛逛。
……
坐席间,有人激动地大吼:“两千两!”
姜尺素抱起怀里的琵琶,悄悄给景殃抛了个秋波,悠悠弹唱起来。
随着潺潺歌声流淌,蛰伏已久的陈富商脸上露出痴迷之色。
他猛一拍桌子,狂热地喊:“三千两!”
众人吸气,不敢出声。
一个美人而已,值得他们掏空家底吗?
“三千两!”
老鸨猛地敲了下小锤,笑得见牙不见眼:“三千两一次,三千两二次……”
诸人想起景殃放言要买下花魁,纷纷朝他看去。
只见景殃懒懒倚着廊柱,不紧不慢地开口:
“五千两。”
他看了周围一眼,字句清晰:“黄金。”
“……”
长久的沉默。
景殃这一举豪掷千金,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楚宁王府的底蕴,实实在在是把众人吓到了。
景殃抬价太过离谱,神情悠然自信,好像只是开胃小菜。
没人还有继续竞价的勇气。
三秒后,老鸨笑眯眯地敲下小锤。
“姜尺素,五千两黄金,成交!”
大家都还在消化这些钱具体有多少,最后的竞价就已经拍板。
众人都替他肉疼,更有甚者直接暗骂出声:“真是败家浪荡子!”
景殃淡淡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那人莫名打了个寒颤,而后意识到自己居然产生了畏惧的情绪,又恼羞成怒。
景殃却已移开视线,道:“既然美人归我,那我就不客气,把她带进房了。”
……
鹿白在楼上包厢里,清晰地听见了一楼的动静。
她额头冒出冷汗。
他这就要回房了?
鹿白迅速收拾了下现场痕迹,正要原路返回,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她应该笨拙一点,才会让景殃放松警惕。
她脚步顿住,走到桌边,把砚台挪了个位置,故意露出有人翻动的痕迹。
再次检查,确认已经收拾妥当。
鹿白往包厢门口跑去,假装要偷溜出去。
翻窗时,她一条腿搭在窗台上,随意往下方瞟了眼。
风月楼的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银月高悬,稀零星星挂于夜幕,给热闹的气氛添了几分静谧。
景殃闲闲立于舞台一侧,含着笑,眼神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
他的眼睛很漂亮,是天生的多情眼。不用刻意勾引,就让人感觉他对你用情至深,惹得周围的小娘子都频频偷看他。
偏偏他又总是这副模样,看谁都含情带笑,就导致你分辨不清楚——这个男人是真把你放在了心尖上,还是他对待谁都这样。
鹿白抽空看了看姜尺素。
她面庞羞涩,眉眼清浅温柔,眸底却藏着几分忐忑和心机。
景殃的视线回扫了一下,悠悠往上抬眼,忽而出声道:
“刚刚这般混乱,我的包厢应该不会进小偷吧。”
鹿白刚好落在窗户外面的走廊上,恰到好处地懵懂抬眸。
景殃目光抬起,像是穿透数米远的空气,直直跟她对视上。
他眼眸挑起,远远一笑,玩味地说:“不会真的有吧?”
这位爷的房间进了小贼可不是小事!
一时间,所有人都齐刷刷看过来。
鹿白惊慌地睁大眼睛。
一群人遥遥望向自己,她面色发白,无措地解释:“我……”
很好!
景殃,你看见了吗!我是如此笨拙,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众人互相看看,小声议论:“这、这是怎么回事?”
鹿白小小的抽泣了一声,偷偷给墨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扯个理由瞒过外人。
墨竹本就着急的不行,此时终于等到了郡主的眼神信号,瞬间心意神通。
她眼珠子一转,嗷地一声哭起来,惊天地泣鬼神:
“我们小姐中了此纨绔的奸计!”
“什么?!”
鹿白愣住。
众人也愣住。
这样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出现在四楼,肯定是遭遇了什么事,众人对她的保护欲爆棚,齐齐看向景殃。
景殃意外地扬了下眉:“奸计?”
“我们小姐阅历尚浅,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还误打误撞跑到男子的房间?”
墨竹抹了一把鼻涕,直接豁出去了:“你们有所不知!是景公子暗地里把我们小姐哄骗来此,以玩乐为饵,使得我们涉世未深的小姐误入进来、担惊受怕……”
她颤巍巍指向景殃,痛心疾首地控诉:“这个男人居心叵测!”
众人皆是惊疑,看景殃的眼神带上了些微的埋怨。
鹿白:?
她脸颊挂泪,匪夷所思地抬头。
婢女太护主也是一种忧愁。
她本以为墨竹会说她肚子疼找不到茅房,谁知道墨竹栽赃景殃欺负她。
这真的不会被景殃拖出去斩了吗?
鹿白站起身子,抹了抹眼泪,假惺惺地解释:“大家,这其实是一场误……”
话还没说完,站在一旁看戏的景殃就不慌不忙地出声:
“啊,是我。”
鹿白倏地看向他。
景殃在众目睽睽中,随口笑道:
“多了一张请帖,顺手送出去了。没想到把人家骗来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鹿白愣了好半晌。
景殃虽是道歉,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有人试图与他争论,张了张口,思及楚宁王府的权威,又讪讪闭上了嘴。
鹿白偷偷觑着景殃。
他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仿佛不在乎自己本就混账的名声再次被添了一笔。
他明明猜到了她溜进他包厢,居然还认下这桩子虚乌有的栽赃。
是为了她的名声吗?
冷面暗卫突然闪身出现。
他给鹿白带上帷帽,毫无表情地把她带下去。
鹿白乖乖跟他下楼。
众人不敢说话,默默向鹿白的背影投以怜惜的目光。
这么小就被景殃祸害了,真是好惨啊……
鹿白临进门前,脚步稍顿。
她隔着帽帘,回头看去。
景殃正远远立于灯火绰约的一隅。
姜尺素和诸位姐妹站在他身后,投以倾慕的眼神,仿佛要把他的身子给烫穿。
他却浑然不觉似的,在各种暗送秋波中,执扇把玩,用那双含情带痣的眼睛,平静地、淡漠地、遥遥凝望过来。
身姿颀长,眉眼胜春。
发现鹿白在看他,景殃眼尾挑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像是洞悉一般,带着某种不可拒绝。
一瞬间。
鹿白脑海电光火石。
顿悟出一个她从没有想过的原因。
——景殃,在试探她。
恰如猎人,等着鱼儿咬上钩。
想通了这个可能,鹿白蓦地兴奋起来,一股电流从头顶顺着脊背麻到脚尾。明明是一件麻烦事,却在她心头冲撞出前所未有的期待感。
像是找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让人迫不及待地要迎接招数。
鹿白回过头去,双眸粲然,唇角慢慢弯起。
很好。
她就喜欢有挑战。
作者有话要说:鹿白:(理直气壮)你试探我!
景殃:呵,男人的小手段。
呜呜呜,再次呼吁一下不要养肥我啦…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