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天兄,十年没有见啦!”寒暄开始,程涛声握着童霜威的手,他到底是个军人,保定军官学校二期并且去日本大森浩然庐军事学校留过学的,说话似乎并不多动感情,脸上总是笑笑的。
“是呀,振亚先生!”童霜威倒有点动感情了,人事沧桑,一言难尽。民国二十一年,“一·二八”事变后,程涛声和李济深等积极支持蒋光鼐、蔡廷锴率十九路军举行淞沪抗战,与蒋介石、汪精卫的妥协投降政策进行斗争。结果这年秋,程涛声就受蒋、汪排斥,辞掉行政院副院长职,放洋出国,去欧洲游历了。从那以后,第二年,程涛声曾两次到福建筹划反蒋事宜,并策划联共反蒋,在十一月二十日,李济深、程涛声、蒋光鼐、蔡廷锴、黄琪翔等在福州成立了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公开反蒋。福建人民革命政府同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和中国工农红军签订了抗日反蒋协定。民国二十三年一月,福建人民政府在蒋介石优势兵力围攻下失败,程涛声被迫流亡香港,又到欧洲、苏联游历参观。后来抗战爆发了,国共合作了,程涛声却始终得不到起用,得不到为抗战出力的机会,至今仍是赋闲浪迹,岂不可叹!童霜威请程涛声坐下,感慨地回顾说:“振亚先生可还记得民国二十一年淞沪抗战爆发后,在上海华懋饭店的那次交谈?”
“记得啦!记得啦!”程涛声喝着钱嫂泡了送来的盖碗茶,说,“那时候,我们都是反对亲日派的,都是有正气的爱国的中国人啦!”
童霜威又不禁感慨了,感到是程涛声对自己的很高的评价。他记得:淞沪抗战时,自己确实还是怕战争扩大、怕中国难以同日本决胜的。但自己也始终认为日本不断侵略中国,根本谈不到什么提携!日本应当退出东北和华北。中国民众抗日情绪高涨,日本如果不断进逼,中国人迟早是要抗战的。那样必然对中日两国都不利。“一·二八”淞沪抗战时,见到十九路军抗战的英勇,民众狂热的支持,童霜威不能不热血澎湃。那次,带方丽清由南京到上海过周末,听说程涛声住在外滩华懋饭店,童霜威专门去看望。早在“九一八”事变后,程涛声曾任京沪卫戍司令长官兼淞沪警备司令,当时童霜威在上海做教授,曾在一些场合同程涛声多次见过面。所以,这次相会,两人在华懋饭店有了一次倾心的夜谈。分别时,程涛声曾说:“啸天兄,以后我还要多多借重你!”想不到不久他就下野了。往事如烟,童霜威想起自己这十年来的坎坷遭遇,觉得像一部二十四史不知从何说起,只说:“振亚先生,请先休息休息。好在你下榻在此,我们可以从容长谈。”
那天,程涛声洗洗脸、喝喝茶,说是要休息一会儿。他在床上一躺,一眯眼就好像睡着了。不过十分钟又醒了,一咕噜爬起来,说:“睡得好香!我马上去看看大师!”说完,他就由老钱陪同去东门外支那内学院看望病危的欧阳大师去了。
他走了,童霜威同冯村亲密地谈起来。使童霜威高兴的是冯村给他悄悄带了些书刊报纸来,冯村说:“这些可能你是看不到的,所以我给你带来看看。本来像《新华日报》和《群众》,我曾想用《中央日报》裹了寄您的,又怕不妥,所以没那么办。”童霜威谈了《历代刑法论》即将杀青,又谈了谢乐山来信的事。冯村说:“欧阳素心的事很奇怪,会不会同军统有关?杜月笙同戴笠关系密切,秘书长您是不是写封信给杜,托他打听。现在凡是那些不正常的事都同特务机关有关。叶秋萍处也可以托一下。我总觉得这件事太神秘了!”
童霜威思索了半晌,说:“给杜月笙写信,请他帮助寻找这样一个孤身在重庆的女孩子——就说是我未过门的儿媳,这没问题。给叶秋萍写信,我怕要你办不合适。”说到这,问冯村:“你最近处境还好吗?”
冯村笑笑,眨眨两只好思索的眼睛,习惯地用手拢拢头发,说:“怎么说呢?表面上似乎平静无事,可是我知道并不太平。不过,别为我担心,我会善自处理的。您给叶秋萍写信,我就拿信找他。我坦然些,反倒好。”
“你这次陪程涛声来江津,不会有什么吧?”
“没关系'’冯村豁达地笑笑说,“我知道您想同他见见面,怎能不陪他来呢?”他确实一向都能了解童霜威的心意,战前做秘书时就是这样,“这次来,我们说走就走,事先未宣扬,并不惹人注意。欧阳渐是他老师,病危他来很正常。您是我的老师,我来江津也不是第一次,没问题的。我觉得您同程涛声深谈一番有好处。据我所知——”他压低了声音说:“在来江津之前,他在重庆和有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组织过民主同志座谈会,座谈时事。我觉得您同他谈谈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