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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先关切地问了问杜如晦的伤势,知道他伤得不重,才平静地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在大街上走,脚踩着脚的事儿是难免的!”这时,侍卫牵过战马,李世民接过缰绳,一手搭在马鞍上,脚一点地,腾上了马背。吩咐二人道:“你们先办各自的差事吧,我去向父皇解释。征发府兵的事儿耽误不得,出征的诏令随时可能发布下来,别事到临头措手不及呀。”说完一扬鞭,带着几骑随扈纵马离去。

显然,李世民和他的近臣们都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没有对这件事情引起足够的重视。这也难怪,七八年来,他们纵横天下,打败了那么多英雄豪杰,而尹阿鼠不过只是一个无赖,对这样一个人物,他们确实是警惕不起来。但世上的事往往这么古怪,大英雄有时候就会栽在小人身上。

李世民走进两仪殿,李渊一脸怒意地坐在龙椅上,裴寂、陈叔达、萧瑀、封德彝一干大臣还有太子李建成都已经站在了大殿里,和这些气宇轩昂的文武们比起来显得猥琐不堪的尹国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跪在地上。李世民先扫一眼尹国丈,然后上前向李渊行叩拜之礼,同时大声说道:“臣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李渊没有像往常一样和颜悦色地降旨让他起来,而是冷冰冰地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秦王,朕来问你,人立身于世要做到的第一个字是什么?”李世民一愣,抬起头来看了看龙椅上的父亲,又用两眼的余光瞅瞅左右的大臣,素来与李渊走得很近的裴寂微闭双目,似在养神,而和他秦府私下多有往来的萧瑀、封德彝额上都冒着汗,李建成则是一脸的不阴不阳。这时,李世民才隐隐感到事情有些异样。他定定神,回答道:“父亲一向教诲儿臣,人立身于世,要做到的第一个字就是孝!”

李渊冷笑一声:“原来你还记得呀,我以为你早忘了呢!”接着他抬手一指一旁的尹国丈:“我再来问你,你可认得这个人是谁?”李世民答道:“是国丈大人。”李渊言:“他是国丈,朕都要对他尽孝,你们更要对他尽孝,可是,你自己看看,你属下那些虎狼之兵,把他撞成了什么样子?”李世民这才注意到,尹国丈脸上抹了许多金创药,头上还缠着块布,看上去还真是受了些伤。李世民对李渊说道:“父皇,臣的下属冲撞了国丈,臣心里也着实觉得歉疚。不过您也是知道的,这几日战事紧急,他们往来于行台官署和王府间传递军情,心里牵着前头的战局,有些事情实在照顾不过来——”

李渊一掌击在桌几上火气冲天地道:“你们都听听,这是什么话?传递军情就可以在大街上横行霸道胡乱撞人了?”一边的裴寂突然睁开双目,开口道:“皇上说得是呀,军纪败坏到这种程度,百姓看在眼里会怎么想?他们会想我大唐军队与前隋何异呀!”一听便知他和李渊是一个腔调。

萧瑀心里直替李世民着急,他对裴寂说道:“裴大人,您这也扯得太远了吧,一码事儿是一码事儿,不就在街上撞了一下吗,牙齿还有碰着舌头的时候呢。”封德彝也附和道:“萧大人说得对呀,眼下河北之乱未息,这件事情还是不要小题大做的好——”“封德彝!这是小题大做吗?”声音是李渊发出来的,他虽然已年过六旬,但领兵多年,说起话来中气十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封德彝打了一个激灵,他这时才探明了今天大殿里的风向,知道自己讨好秦王的话触怒了皇帝,忙唯唯诺诺地道:“臣该死,臣说错话了。”李渊说:“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封德彝一脸惶恐:“恕臣鲁钝,请皇上明示。”李渊接着说:“隋亡于暴政,这个暴字一半得算在炀帝麾下那些虎狼之师的头上,他们自恃功高,胡作非为,成为国中大害,令天下黎民忍无可忍,逼得大家起来反隋。你们今天都看到了,朝中有些兵将对国丈尚且如此,对寻常百姓呢?如不严究,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呀!”

李渊这话像是在对着封德彝说,实际上却是在训斥李世民,一边说,李渊一边观察着李世民的神色。李世民的表情依然平静,和往常一样,他看不出这个儿子心里在想什么。这也正是李渊对李世民产生恐惧的地方。“他明明才二十六岁,怎么老辣得像六十二岁?”李渊心里暗自想着,他向裴寂使了个眼色,然后开口说道:“裴寂,你是仆射,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裴寂会意,上前一步一拱手:“依臣之见,应重责肇事的长孙无忌和杜如晦。”李渊顺着他的话问:“那依你的意思,该怎么个重责法呢?”裴寂答道:“长孙无忌和杜如晦冲撞国丈,事后又持刀行凶,依照唐律,至少应将二人流三千里。”李渊转过脸来看着李世民,问道:“秦王,你说呢?”

李世民慢慢抬起眼来,看着高高在上的李渊,二人双目相视,李渊的目光有点冷,像这大殿外头的天气。李世民从父亲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不过到底是什么,他却说不出来。他用平缓的语气说道:“儿臣以为这件事情不该这样处置。”李渊一愣,脸上随即腾起一股怒意:“怎么,连朕都要行孝给天下人看,你秦王居然就可以不行孝吗?整个大唐的兵马都要守军纪,你秦王府的兵将居然就可以不守军纪了吗?”李世民辩解道:“儿臣说不该这么处置,却并没有说不处置呀!”李渊气哼哼地道:“那你说该如何处置?”李世民回答:“治军先治将,下属不守军规,责在将帅,是儿臣让他们往来行台与王府的,儿臣没有对他们严加规束,请父皇降罪于儿臣,免去儿臣一应军职。至于长孙无忌和杜如晦,他们随儿臣征战多年,出生入死,有大功于国,还望父皇能念其旧勋,网开一面,免于重责。”李世民此言一出,李建成眉尖一挑。李渊与裴寂对视一眼,两人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会心的笑意,这正是他们期待的结果。

自击败王世充后,李渊就一直在暗自寻找着一个褫夺李世民兵权的机会。李渊是隋文帝杨坚的外甥,又多年出掌隋朝的禁卫军,对隋炀帝杨广弑父的事儿比别人更多一层了解,所以,在他的内心深处,对生性强悍的李世民怀着深深的戒意。他已经不止一次地从一个恶梦中惊醒,在那个梦里,他变成了隋文帝,而李世民穿着炀帝当年为将时爱穿的那套金锁连环甲,手提长槊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最后高高地举起槊刺向了他的胸膛。年初,第一次平定刘黑闼后,唐王朝长城以内的对手已经所剩无多,李渊渴望削弱秦府势力的心情就越发迫切起来。因此,当刘黑闼第二次起来造反时,他便想尽办法拖着不派李世民去平定,一直到拖无可拖。今天,秦府两个重臣撞翻尹阿鼠的马车并持刀相向,这个“意外”无疑给他提供了一个向秦府下手的良机,所以他在李世民进宫前,先一步与自己最信任的大臣裴寂密议了如何利用这一事件,最大可能地达到自己的目的。裴寂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他当即向李渊指出,如果直接以对部下约束不严的罪名夺去李世民的兵权,目的过于明显,很可能激怒秦府势力,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所以他建议李渊用迂回之计,重责肇事的长孙无忌和杜如晦。裴寂深知李世民素来爱部属如手足,与长孙无忌和杜如晦的交情又非同寻常,重责这两个人,李世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出手相救。按照他的脾性,极有可能以牺牲自己的方式替他们揽过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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