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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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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子咋都没想到,会出这号倒霉韦,要放在别的地方,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在这里,那就是天大的事了。

原来庙里的那个小和尚告发说,墩子昨晚睡在观音菩萨像后边,半夜手淫,把污秽物射在了观音菩萨像上。几个和尚去检查,果然发现了不洁物,并且还不少,这事便闹大了。开始大和尚不在,他们一直把丰压着,但已认准了墩子这个衰读者。

墩子是精明人,一看有人老对他指指点点的,并且还不住地在观音菩萨像背后来回穿梭,出来后,脸上都是天塌地陷的表情,他就知道是咋回事了。其实昨晚,他也隐隐约约感觉到,好像那个睡在地藏菩萨神完前的小和尚,一直在黑暗中盯着自己,但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因为自慰这号事,大吊、猴子、三皮他们都干过,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谁还能把这事当事了。昨天他看见了韩梅,竟然漂亮得让他实在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了。过去他也缠过顺子,说他喜欢韩梅,可顺子总说,做你的白日梦去吧。他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发挥可怜的想象力了。可他没想到,这是在庙里,是在神完背后,事情可就不一样了。他从那帮和尚愤怒异常的表情看,自己大概把祸闯大了,他甚至看见,有和尚已经给门口打了招呼,门口那个立眉瞪眼的瘦和尚,眼睛从此就盯着他很少离开了。他看风头不对,就假装上茅房,偷偷从茅房旁边的院墙上,翻出去跑了。那面院墙很高,他翻下去时,一只胳膊就折断了,并且恰好是那只制造了幸福欢乐的胳膊,他甚至听到了咔嚓一声响,丰后都说他是遭了报应。

告发墩子的小和尚,据说原来是个要饭的,跑到庙里有吃有喝的,咋都赶不走,后来大和尚觉得这孩子也有佛缘,就收留剃度了。刚好大殿晚上得有人续灯油,他就每晚在地藏菩萨像前,铺一床被子,垫半边盖半边的,做了大殿守夜人。由于长期睡在昏暗中,因此眼睛特别好使,据说能看清黑暗中抖动的老鼠胡须,在别人摸门不着的情况下,他突然扔出一只鞋,就能捡回一只砸伤了腿脚的老鼠来,有时甚至是两只,庙里就都把小和尚叫“猫头鹰”了。其实墩子住进来的第一晚上,他就发现这胖子不对劲儿,人家都睡在神像前,那是很吉利的事,许着愿就睡着了,他却偏要睡到神像后边,人家都打奸了,他还在来回翻拾,后来,被子中间就鼓起来一个包,那个包还不停地闪动,黑暗中,他就看见这个胖墩子脸上,舒服得直抽抽,甚至还发出了吸吸溜溜的声音,他就知道是咋回事了。要饭那阵儿,比他年龄大的叫花子,也这样抽抽过,还说这是人间第一等美事。他也试过,一试就上瘾了。不过,到庙里后,大和尚给他交代的受戒律条中,第一条就是不许手淫,说再弄这事,就会损了功德,念经、修行都是自欺。他晚上就用皮筋勒了双手,几个月过去,也就彻底把这念想断了。没想到,这个装台的胖墩子,竟然在观音神完背后,干起了这等勾当,护法的责任,让他睁大了本来就奇异的“神眼”。可第一晚上,那个包正鼓得起劲的时候,突然有人起夜,从他身边走过,那个包就塌下去了,好像是太困乏了,包也再没鼓起来,胖墩子很快就呼呼作奸了。第二天晚上,那胖墩子累得跟死猪一样,回到大殿,连衣服都没脱,拉开被子,就睡死过去了。第三晚上,他终于把这个坏蛋,死死盯住,并人赃俱获了。关键是这个胖墩子,在最后时刻,为了不污染被子,还把那丑恶的家伙拽出来,喷射出了数尺高的水柱,从两丈多高的菩萨神像的腿弯处,一直降落到了莲花座上,小和尚气得当下就想起来,拿刀割了胖墩子的那属罪肉,可他忍住了,他知道这大殿住了他们十几号人,搞不好会吃亏的。因此,直到天明,他们都去装台了,他才把庙里的监事叫来看现场。因为大和尚昨天出门发请帖,晚上没回来,监书又叫来别的和尚,都看了,都没经见过,但都觉得这事体特别重大,得等大和尚回来处理。

事情在庙里都呼呼一早上了,顺子他们还连啥都不知道。他一直在舞台底下钻着,老怕舞台垮塌,就给台板不停地加撑子。突然,大吊在上边喊,说是寇铁主任来了,急着找他呢。他满脸糊得跟鬼一样爬上来,见寇铁眼睛都放着绿光,二话没说,就吼叫着他一起进了大殿。观音菩萨像背后,大白天都是黑糊糊的,庙里的监事,还专门拿手电照了照,他着见,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冲上去又落下来,这阵儿,灰蒙蒙的神像身上,只留下了一个新鲜的弧形湿印子。然后,寇铁就告诉了他真相,再然后,他就被逼着去找墩子。回到舞台上,大家才发现,墩子两个小时前,说是去上厕所,就再没回来。紧接着,大和尚就出现了,寇铁狠狠抽了顺子两耳光。顺子就扑通跪下,给大和尚磕头作揖,可说啥,大和尚都不依不饶,要求必须把那个罪孽深重的人叫回来,给菩萨烧盘头香悔罪,并且要做法事清除污秽,以净佛门。

墩子跑后,手机就关了,顺子想,咋都不敢把他找回来,找回来也许庙里这些和尚能把他打死。他嘴上说一定找,可实际上悄悄给墩子发了信息,让他赶快回老家躲躲,最近千万不要到城里露面,你狗日的手贱,这回把事惹大了。墩子自然是不会露面了,顺子就被当了罪孽深重的墩子,在当天晚上,庙里做法丰,清除秽物时,他被第一个叫了进去。叫他的四个和尚,都是寺里魁壮的汉子,有个脸上长满了瘩子的和尚甚至还推了顺子一掌。

顺子十几岁的时候,也看见村里有人做过法事,那是一家连住死了三个人,先是七十多岁的老汉病死了,没过半月,老伴也走了,紧接着,孙子又出了车祸,这家就请了一堆和尚来做法事。顺子一边给人家帮忙打火纸,就是用钱模子在火纸上制冥钞,一边看和尚们念经,驱鬼,辟邪。那阵仗,也够大的了,锣鼓家伙一响,甚至把半条街的人都吸引来看热闹了。可热闹是热闹,却没有今天这样隆重严肃,大和尚为了不让事态扩大,让全寺的和尚进来后,就把大殿的门关上了。在吱吱扭扭关上殿门的一刹那间,顺子的心里,也美美咯瞪了一下,还不知今天佛门要上啥家法呢。

大吊和猴子他们害怕和尚们打顺子,请求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进去两个人,并且答应都跟着跪香,可大和尚到底没允许。素芬急得在大殿外团团转着,她个女流之辈,就更是不让进去了。素芬甚至给寇铁跪下了,求他一定要救救顺子。寇铁说,没那么严重,这是在庙里,谁还敢把人往死里打呀。不过,从他脸上看,也没啥底,在素芬、大吊、猴子、三皮们不时从大殿门缝朝里窥探时,他也扯长了耳朵,在听里边的动静。

顺子被四个和尚弄到菩萨前,不知谁从后腿弯踢了一脚,他就跪倒在地了。有和尚扑簌簌给他头上放了个香炉,他试着有四斤重,他的头,也是能称东西的,多年给人拉惯了货物,无论双手,双脚,还是脊背,也包括这个长成了菱形的头颅,都能准确无误地掂出货物的斤两来,误差基本在半两左右。有一次,上海一家剧团来西京演出,装台时,人家听说他的脑袋、双手、双脚、脊背都能当秤使,就打赌说要见识见识,结果,左手让他掂了一下灯光箱子,右手让他掂了一下服装箱子,都是一两不差。后来又让用左脚掂一圈缆线,用右脚掂一圈铁丝,只有左手的误差了半两。再后来,又让用脊背试一个装锣、拔、板鼓的箱子,误差也只有半两。最后让他用头顶一个装官帽的软包袱,又是半两不差,那上海人虽然小气,但还是给所有装台人,一人买了一瓶啤酒,一个猪脚,外加一个烧饼。顺子觉得,这个香炉虽然不重,可要顶的时间长了,也是一件要命的事。果不其然,一个和尚拿来了“盘头香”,这东西,顺子也是见过的,是专门用来顶在头上烧的。顶在头上的香,如果太高太长,就无法顶住,所以有人发明了这种“盘头香”,香是用九曲十八弯的回转,把长度与高度,都控制在头顶可以平衡的范围内了,看似不高大,却特别能烧,顺子估计,恐怕得整整烧一夜了。

大和尚先敲了三下磐,然后就带头跪在菩萨面前说:“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原谅弟子缘浅德薄,伺奉不善,让乡野狂徒,佛头着粪,站污了菩萨至洁圣体与至尊声名哪……(硬咽无声)今滤尽恒河沙,也淘磨不掉混账尘世涂抹给您的肮脏秽臭;纵灌干恒河水,也冲洗不净轮回畜生襄读于您的不齿罪恶;吾等残生恐难以修复此番德损,九死不足以悔过自新……现将猪狗不如之狂徒败类,押至佛门净地,上香超度,以求宽慰。六道轮回,畜生只配地狱悔罪,永世不享升天福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后来,大和尚再诵些什么,顺子就听不懂了。不过他大概知道的意思是,大和尚没有给他念什么好经,为了让菩萨解气,他甚至要让他永世只在六畜道轮回,也该,谁叫他的手下人站污了菩萨呢。在他心中,菩萨也是圣洁的,狗日的墩子犯了这号丰,下辈子变成让人把鞭割了上餐桌的阉驴都不亏。他顺子弄个连带罪自是活该了。

想着想着,他悔罪的眼泪,还真给下来了,他突然不管不顾地痛哭流涕起来,那哭声甚至盖过了诵经声。他再三再四地给菩萨察告道:“我刁顺子有罪呀,菩萨老爷,我没管好我的手下哪,那个畜生,他要不改这万恶的毛病,迟早那吊肉,是要烂成一包蛆的呀……这个活该千刀万剐的货呀,你竟敢在菩萨背后动邪念,你今生孤老一辈子,来世生娃也没沟门子呀,你个砍脑壳死的东西,咋不把那吊臭肉,让狗叼去,让你还祸害起神仙来了,你不得好死呀……”虽然那些察告,甚至把一个离得近些的和尚,惹得差点笑出声来,可在顺子的脸上,还真是一副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的表情,那大和尚的气,也就比开始消了许多。

大和尚又诵了一会儿经,那个监事就过来,让他顶着盘头香,慢慢走到菩萨背后,开始清洗墩子留下的秽物了。有和尚早就准备好了一大铜盆清水,还有擦洗的红布,还有梯子,监事就让他上去清洗。他怕香炉掉下来,想暂时把香炉取下放在一边,谁知监事吼道:“香得顶着洗。”他就跟耍杂技一样,慢慢爬上梯子,开始了一套艰难的洗污动作。狗日的墩子,到底年轻,竟然污染了这大的面积,他一边清洗,心里一边骂着,该死的东西,啥地方舒服不得,偏要在这里舒服,真是瞎了一双狗眼。

在他清洗的过程中,和尚们一直在前边大声诵经,诵得整个大殿都有些天摇地动的,顺子连一个字都没听懂。监事和那个小和尚,一直监督着他干活儿,那小和尚甚至能把喷射得很远的星星点点找出来,这样他大概擦洗了半个多小时,监事才请大和尚过来检查,直到大和尚点头后,他才从梯子上下来。监事说:“还回去跪着。”他就又慢慢回到原位跪下了。大和尚又领着大家诵了一段像唱一样的经文后,才离开。接着,其他和尚也陆续走了,但大殿里还留着那个小和尚,顺子听见监事在给小和尚交代,让他一直盯着他,不许偷懒,并且要求,每过一个时辰,敲三下磐,到明早香尽,再敲九下磐收场。

人都走完后,小和尚就把大殿门又关上了。顺子他们刚开始进寺院时,这个小和尚对他们还算客气,自墩子的事发生后,他就变得比寺院里所有和尚都更不友善了。他看顺子,甚至一直都是一种十分敌对的目光。关上殿门的小和尚,先是吹灭了几根蜡烛,然后又给菩萨正对着的那个铜油盆里,咕咕嘟嘟添了半盆油,再然后,就打坐在一个蒲团上,闭目念起经来。顺子看小和尚眼睛闭上了,就轻轻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双腿,谁知那双小眼睛连睁都没有睁一下,就喊叫:“不许动!”他就再没敢动了。

他想,这事也得亏有个寇铁,要不然,还不知怎么才能结果呢。虽然寇铁抽了他两耳光,还端了他几脚,但他知道,那都是为了把事情往平里摆哩。大和尚开始好像不想把这事轻轻放下,可后来寇铁反复讲,晚会的请帖都发出去了,舞台上又离不开这帮人,寇铁甚至强调,撇过他们,西京城再也找不到这样一帮能干的装台人了。大和尚迫不得已,也再不说让把墩子找回来的话,就同意他来做替罪羊了。

韩梅离开寺院,还给他发了个信息,可他那阵儿什么也顾不上了,就只能任由她去。也不知韩梅看没看见他挨耳光的事,他觉得如果娃看见了,那是很伤娃面子的事。他都有些后悔,不该让娃来这里散心。韩梅已经成为他人生的骄傲,在他心中,可从来没有是不是亲生的界线,自韩梅考上大学以后,他甚至老想带着她到人前显摆一下,看,这是我刁顺子的二闺女。可韩梅这次来,几乎就没到舞台上走动过,只在寺院周围到处拍照,咋都不到人多的地方闪面,他也就知道娃的心思了。不闪面就不闪面吧,只要娃玩得高兴就行,可娃突然走了,又让他心里结起了疙瘩。

“不许动!”

顺子的确是动了一下,不仅双腿麻得不行,而且脖子也酸痛得有点撑不住了,他见那个小和尚,好像是睡着了的样子,就把身子轻微地朝两边晃了晃,谁知小和尚仍是眼都不睁地发话制止了。他就急忙稳住了身子。

突然,他听见大殿外,素芬和大吊他们在说话。

“这咋行,这样跪一晚上,还不把人命要了。”是素芬在缨缨哭着说。

大吊说:“没法子了,我刚还给寇铁说了,人家说再别瞎折腾了,这都是最轻的处罚了。”

猴子说:“没事,嫂子,农村给老人过事,谁不是一跪一夜的。”

“可他头上,还顶了那么大一个铜香炉哇。”素芬说。

“咱们那儿孝子也一样,头上有时也顶灰盆呢。”猴子说。

“悄悄给那个小和尚商量商量,看咱们能不能进去,换着顶一下。”这是三皮的声音。

这时,小和尚就起身朝大殿门口走了。他狠劲拉开一扇大殿门,完全是一副大人口气地说:“干啥干啥,你们想干啥?这是在做法事J懂不懂?惊动了观音菩萨,小合都遭报应。”

“小师傅,你看我们的意思是……”还不等大吊说完,小和尚就一连声地“去去去,想得倒美,都让你们舒服了,那菩萨在这个庙里还能显灵吗?”说着,小和尚就要关门。有人就伸进一条腿别着门了,只听小和尚说:“你出不出去,不出去我可喊人了。”

顺子是背对着大殿门的,他就急忙大声说:“你们都去休息吧,我没事,这里挺暖和的,我给菩萨顶一夜香炉,也是应该的。你们快去,明早活还重着哩。”

“把你的腿收回去!还有你的,收,你收不收?快,收!”是小和尚命令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大殿门就又关上了。

素芬还在外面哭,就听大吊他们把人哄走了。自墩子这丰出来以后,庙里已经不许他们进所有殿堂了,晚上是在舞台底下,用幕布围一个场子打地铺睡觉。顺子听见外面好像有风,这样的冬夜,舞台底下的日子,肯定也是不好受了。

小和尚灵醒的程度,确实让顺子惊讶。就在他顶着香炉,渐渐有点犯迷糊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患患宰宰的声音,他看见小和尚闭着眼睛,慢慢脱下了一只鞋,停了一会儿,猛地朝大殿的一个角落砸去,只听老鼠卿溜尖叫一声,小和尚立即双手合十,祷告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很快,他就从那个黑暗的墙角里,捡回一只死老鼠。顺子这几天,也听说了小和尚一些神奇的故韦,他甚至有点不相信,可自打小和尚“神眼”抓住了半夜在黑暗中玩鸡巴的墩子,还有这只死老鼠后,他是信了,服了。他想跟小和尚套一下近乎,他说:“小师傅这么神的!”“不许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他又献殷勤地说:“小师傅将来恐怕要成大气候呀!”“不许说话,听见没有。”他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这小子,闭目养神的样子,装得比大和尚还老成。

顺子再也睡不着了,怕真睡着了,香炉会砸下来。他就抬眼向上看,想看看菩萨的脸。墩子来的那一天,就说这尊菩萨长得像韩梅,确实有点像,但更像她妈赵兰香。赵兰香就长了这么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他自从把赵兰香接回家后,那个“乱猪窝”,才算有了彻底的改变。先是把家里打理得利利朗朗的,几乎把他和菊花原来穿得变了形的衣服,全淘汰了。他蹬三轮,长年穿着灰不溜秋的劳动布大褂,也是在赵兰香进家门后,才换成了能吸汗的蓝布大褂。她一次就给他做了三件,只要一脏,一出汗,就立马要他换。过去有时他真的不敢往人前站,他知道自己浑身都是一股汗臭味儿,他一到人跟前,人家客气的,把身子列一下,不客气的,干脆就让他站远些。可自赵兰香到家后,他就再没穿过那种满身都结着汗霜的臭衣服了。第一年过年,她甚至还给他做了一件米色风衣,他说穿不出去,一个烂蹬三轮的,穿出去,别人会笑掉大牙的。可她偏在大年初一早上,硬逼着他穿上,并由韩梅和菊花一边搀着一只胳膊,出去兜了一圈风,感觉好极了。她不仅对自己好,而且对菊花也特别好,自她进门后,就把菊花打扮得像个姑娘了,娃虽然长得丑些,可人凭衣裳马靠鞍,一打扮出来,就是另一副模样了。他总觉得,那几年,菊花还是被赵兰香打扮得出了彩的,她就那么会给娃选布料花色,并且那么会给娃做时新而又好看的衣裳样子。他觉得,菊花在赵兰香死后,就越发丑了,主要丑在打扮上,啥新穿啥,啥露穿啥,有时穿得他都不敢正经瞅一眼。迟早浑身都是片片拉拉、吊吊絮絮的,不是胸口遮不住,就是后背光脊梁,要么就是裤腰短得露着贴了花的肚脐窝,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十几岁姑娘娃儿的打扮,再加上见天把脸抹得蓝一道,紫一道的,气得他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想那几年,赵兰香把家里倒伤得多么顺溜呀,到现在,他最好最合身最舍不得穿的衣服,还都是那几年她亲手做的。那时家里也特别和顺,菊花和韩梅好得就跟亲姊妹一样,可赵兰香突然就得了癌症,这个家很快就乱成一锅粥了……

赵兰香突然回来了,是穿着她第一次进刁家的那身玫瑰色套装,似红非红,似紫非紫,似蓝非蓝,似黑非黑的,无论小西服领子,还是套裙的周边,都熨得那样妥帖平展。她手里牵着打扮得跟花朵一样的六岁的韩梅。顺子穿着赵兰香特意给他做的藏蓝西服,是打着红色领带,与十四岁的菊花站在门口迎接的。周边有村里人在议论说,狗日顺子是走狗屎运了,娶了这么精干的女人回来,能守得住吗……赵兰香在玫瑰红套装的胸前,还别着一朵用衣服下脚料做的玫瑰花,做那朵玫瑰花时,顺子是在场的……不知咋的,顺子眼中的赵兰香,好像是从半空飘下来的,落地后,走得特别的轻快、精神,她把韩梅交给自己,然后又拉过菊花的手,像佛一样慈眉善目地对他说:“顺子,我既然来了,就得把咱家里的日子往好的过,从今后,你的菊花就是我的亲闺女,我的韩梅也是你的亲闺女,只要我们有这双手在,我们的日子,就过不到西京人的后边去……”

嘟的一声,顺子被吓醒了,原来是香炉跌在了地上。那小和尚,拿起一把云帚,就快步走到了他面前。小和尚二话没说,踢了他几脚,又用云帚在他背上狠劲抽了几下。嘴里不停地“阿弥陀佛”着。这时,顺子已拾起香炉,在往头上顶。那盘燃了一半的香,已断成几截,埋在了倒出来的灰里。顺子不停地给小和尚赔着小合。小和尚说:“关我屁丰,这是在敬菩萨,你是对菩萨大不敬,你当是啥,小心遭报应着。”大概大殿里也无盘头香了,小和尚就从神完上找了三根最粗的草香,又给顺子在头顶点燃了。“小心着,再磕睡,明晚还得重烧。”他就再不敢合眼皮了。

后半夜,大殿很冷,每隔一个时辰,小和尚就敲几下磐,敲完磐,还会趴在地上,给菩萨深深地磕三个头。顺子看见,小和尚对佛是绝对虔诚的。其实他无论走到那里,见了佛,也是要磕头烧香的,他磕头的原因就是,喜欢佛那种慈眉善目的样子。佛要人向善,不做瞎事,他就觉得佛好。

小和尚对他的跪姿,一直要求很严,到了后半夜,他实在跪不下去了,甚至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小和尚就说:“你不好好跪,迟早要遭报应的。这菩萨灵得很。我是看你人好,才想让你得到好的福报,要是瞎尿来烧香,我才不管他咋跪呢。瞎人再跪也白跪。”顺子听了这话,内里来了精神,也就真的觉得跪得不咋累了。实在痛得不行,酸、麻、僵、胀得撑不住,就拼命往好处想,跪好了,家庭就和睦了,素芬就能待下来了;跪好了,菊花就能找个好婆家了;跪好了,韩梅毕业也能找下好工作了;他甚至想到自己今夜跪好了,也能给那条断腿狗好了积点福,让它不再跋了,这样踞着跋着的,毕竟可怜……最后,他的身子是真的不能动了,浑身就跟一截朽木桩子一样,戳在那里,大概一指头就能点倒在地,但他强撑着,撑着,绝不能对神有二心。

终于,天亮了,大殿外的光线,越来越强地从高大的窗户中射了进来。顺子感觉,头顶上甚至有了跳动的光环。他再次抬眼看了看高耸的菩萨像,那菩萨好像是在低头向他注视着,眼睛似睁非睁,似闭非闭的,他突然感到,那是一副很宽容的表情,全然一种啥都不计较的神态,笑得那样舒展,那样不藏苛刻、阴谋、祸心、毒计,他就在心里默念:菩萨保佑,墩子绝对不是故意的,他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绝对没有跟神仙较劲的胆量,二十六七的人了,还找不下媳妇,狗日的是憋不住,水枪自动爆裂了,还请菩萨大人莫要计较小人的过错……

他好像看见菩萨点头了,在阳光的照射下,菩萨比他第一天看见时,笑得更灿烂了。不过,也更像他的第二个老婆赵兰香了,但他不敢说,甚至也不敢这样想,这样想,岂不是在加重自己的罪孽?

“好了,香烧完了,你可以起来了。”

他听见小和尚说完,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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